……


    傅時雨神色複雜,心裏思緒萬千的時候,眼前的畫麵又變了。


    那少年穿著單薄的裏衣,跪在冷冰冰的黑屋裏,傅時雨看到他正對著的香案上擺著瓜果,上麵侍奉著牌位,寫著先夫沈聞江生西蓮位。


    「少爺,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沒想到夫人會偷偷跟我去柴房。」似錦在外麵小心翼翼地說:「公子,你就同夫人認個錯吧。」


    「你受著傷,又三天沒吃飯了,再這樣跪下去,你身體恐怕受不住了。」


    少年像是沒聽到,依舊直挺挺地跪著。


    「……」見房裏一直沉默著,似錦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傅時雨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身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能完整看清小時候的沈言亭,不,應該是沈朝落是什麽模樣。


    少年的雙唇皸裂,臉色慘白,肩膀上的燒傷沒處理,在白色裏衣上映出一大片刺眼的血漬,稚嫩的眉眼間能看出幾分後來的影子,但眼裏的情緒還不能完全隱藏,仔細辨認,能看出眼底泄露出的幾分戾氣。


    正出神的時候,傅時雨突然聽到緊閉的房門被打開了,隨即一道過於單薄的身影逆著光走進來。


    她腳步很輕,跟沒搭力似的,甚至在這個空蕩蕩,又闃然的屋子裏,都聽不到紋絲的聲音。


    那婦人從陰影裏緩緩走到少年的跟前,她五官並不出色,隻能稱得上小家碧玉,空洞的眼眸裏透著冷漠和絕望。


    「你可知錯?」她冰冷道。


    少年不開口,隻對著那婦人磕了個頭。


    默然許久後,他才低啞地說:「母親,既然南瑤皇後已死,我想留她」


    話還沒說完,那婦人猛地抓住少年的長髮,用力地在石板在石板上砸了幾個響頭。


    傅時雨神色微變,看到少年的額頭滲出了猩紅的血絲,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眼裏平靜無波,淡淡地重複著,「我想留她下來。」


    『啪!』


    又是一記不留情的耳光扔了過去,少年已經幾天不吃不喝,直接被甩到了地上,蒼白的側臉也清晰地顯出指印。


    那婦人通紅著眼眶,字字泣血地指責道:「對著你父親的牌位,這種話你怎麽說得出口。」


    提到父親,少年的麵色黯淡下來,不再開口,隻沉默地把額頭抵在地上。


    「是孩兒的錯。」


    那婦人冷冷地睨他一眼,「知錯,你便殺了她。」


    「……」少年眉眼低垂,「我下不去手。」


    那婦人嗤笑,「行!」


    「我替你動手!」


    少年猛地抬頭,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驚慌,吶吶道:「母親……」


    見他這副模樣,那婦人的神色立馬陰霾起來,拿過牆角的雞毛撣子,一下一下地往少年背上抽。


    少年緊咬下唇,抑製住滾到嘴邊的痛呼。


    那婦人神色猙獰,眼裏仿佛藏著癲狂之色,恨不得把少年活活打死,她痛罵道:「沒用的東西!我當初如何教你的?!」


    「你忘了你父親怎麽死的!仇人的女兒你如此相護,你父親若泉下有知,定會被你如今的所作所為氣的死不瞑目!」


    少年緊緊攥住拳頭,下唇咬出一圈血痕,但他依舊一聲不吭,任由那婦人發泄似的暴打。


    終於可能是乏了,那婦人緩緩丟了雞毛撣子,突然毫無徵兆地跪下,伸手把那少年抱在懷裏,「你可恨我?」


    少年搖了搖頭,「不恨。」


    「不恨就好。」那婦人眼裏淌著淚花,哽咽地說:「讓你這麽小的年紀,就承受這些,娘親也不願的,但我實在沒辦法了。」


    她雙手捧著少年的臉,眼裏陰狠道:「這些年,我晚上做夢,總會夢見你父親死去的場景。」


    「當年的所有人都該死,南瑤隻是第一個。」


    少年麵色認真,沉聲道:「母親放心,我會殺了當年的所有人,為父親陪葬!」


    那婦人諷刺地冷笑一聲,「那我讓你現在去殺了那傻子,你可願意?」


    少年臉上一僵,下意識地咽下了臨到嘴邊的話。


    婦人眼裏升起一股溢於言表的失望,她像是不再期待少年能給她想要的回答,麵無表情地站起身。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她抽出放在香案上的長劍,冰冷的寒光在劍鋒上徐徐流轉。


    傅時雨以為那婦人想殺了沈言亭,忍不住上前了幾步,但想起現在自己是在幻境之中,做什麽都是徒勞。


    他又抬起眼,卻發現那婦人把劍橫在了自己脖子上。


    少年也留意到了,神色驟變,急忙站起身往婦人撲去。


    但那婦人卻先一步地把劍刃一抹,滾燙的鮮血濺在牌位和香案上,同時也濺濕了少年身上的衣衫。


    少年把婦人抱在懷裏,不敢置信地捂著婦人脖子的傷口,「母親!不要死!」


    說完,他又目眥欲裂地看向門外,怒吼道:「似錦!找大夫!快!!!」


    聽到動靜的似錦趕緊過來,當看到屋裏慘烈的景象時,她倒抽一口氣,愣在了原地。


    少年雙眸赤紅地瞪著她,「還不快去!」


    那婦人陰森地笑著,幽幽道:「似錦,不用去了。」


    她指甲緊緊掐著少年的手臂,冷冷開口:「留她一條命也行。」


    少年眼底蓄起淚花,嘶啞道:「這件事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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