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世子豈能容你此番侮辱!」


    「大膽刁民,還不給世子跪下!」


    眼見快架上傅時雨脖子,楚晏一改往日的暴怒乖戾,平靜著說:「住手。」


    那幾個轎夫雖心有不平,但也隻能忿忿不平地重新站回去。


    瞧著楚晏冷漠的神色,重陽默默腹誹。


    ——果然,隻有傅公子才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狂語,擱別人身上早死千百回了。


    楚晏探前身,把傅時手裏抓著的紅色帷裳扯下來,漠然開口:「抬吧。」


    重陽問:「去哪兒?」


    楚晏:「過門。」


    四個轎夫:「……」


    傅時雨:「……」


    這人今天看來是誠心跟自己過不去。


    他隻能軟和語氣,在旁邊告饒道:「世子,咱別鬧了成嗎?」


    「吉時已經過了。」


    坐在裏麵的人語氣涼涼道:「不是你說要娶我過門?」


    傅時雨喉嚨一哽,心裏焦灼成一團亂麻,心思不停地在腦子裏轉,終於他想到一套能糊弄的說辭,「娶可以,但在下沒聘禮,要不今日算了,改日給世子下聘完後,在下再娶您過門,如何?」


    話音剛落,突然從窗門裏伸出來一雙膚色微深、骨骼分明的手,傅時雨凝神一看,發現那粗厚的掌心裏一條淺青色的長緞帶。


    「聘禮。」


    饒是再能言善辯,傅時雨此刻都有點哽塞難言。


    良久,他輕輕嘆了口氣,懶得再跟這人多說,轉身抓著馬鞍上了馬背,打算讓柳如盈同自己共乘一匹。


    「天啊!誰站得這麽高?」


    「那是誰!」


    「快去找人來看看!」


    傅時雨隱隱聽到城牆的方向傳來議論聲,心裏突地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駕!」


    他拽緊韁繩,打馬往城門的方向奔去。


    楚晏也跟著掀開帷裳,表情冷凝著問:「城主府沒人看守?」


    「有。」


    重陽臉上升起慌亂,連忙答道:「昨夜我回來後,派了幾個兵偷偷藏在城主府外麵。」


    楚晏不言,從轎子裏鑽出來,迅速往傅時雨馳走的方向飛去。


    重陽也緊隨而上,心裏默念柳小姐你可千萬別出事。


    幾人趕到城門口的時候,底下已經圍滿了蜀州城的所有百姓。


    當看到高聳入雲的城牆上坐著的紅色身影時,傅時雨腦子一空,握著的韁繩緩緩從手裏滑了出去。


    狂奔的白馬要見就要撞上人群,後麵的楚晏臉色微變,平地躍起,直接坐在傅時雨身後,牽製住那躁動的馬匹停在原地。


    仿佛察覺到什麽,楚晏心裏微驚,驀地垂眼,竟看到坐在跟前的人,正臉色刷白、恐慌不已地輕輕顫抖。


    楚晏剛準備按住他肩膀,傅時雨已經踩著馬鐙快速地跳了下去。


    他推開堵在前麵的百姓,徑直跑到城牆底下。


    這個位置傅時雨已經可以清晰看到身著大紅喜袍、麵容嬌俏的柳如盈,她毫無懼怕地晃蕩著雙腿,腳上鴛鴦的繡花鞋被甩掉了一隻,露出裏麵裹著白色足衣的小腳。


    「小姐!」


    遠遠傳來一聲悽厲嘶啞的哭喊,跑得頭髮淩亂的春情,拚命擠開百姓,跌跌撞撞地跑到傅時雨旁邊,當見著坐在城牆上的柳如盈時,她雙膝一軟,四肢無力地癱跪在地。


    「你騙奴婢騙的好苦啊!小姐!」春情絕望地嚎啕大哭,「求求你不要留奴婢一個人在這世上。」


    似是瞧到他們的身影,眼裏恍惚的柳如盈突然笑了,像是一個癡癡顛顛的瘋子終於恢復了清醒。


    「我在等你們。」她心滿意足地說。


    她最想見的人,一個是從小陪著長大的春情,另一個則是今日本來要與她成親的夫婿。


    春情頓時悲從心起,淚如泉湧。


    她早該發現的,這些天小姐總會清點老爺留給她的嫁妝,偶爾會偷偷跑到玉蘭樹下坐一天,或者把自己拉到跟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些仿佛在交代後事的反常,她其實早應發現的,但自己卻該死的,全把這些當作是小姐出嫁前的女兒家心思。


    春情心裏悔恨,但想到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轉身見傅時雨望登城踏步的方向跑去,她也急忙從地上站起身,趔趔趄趄地跟了上去。


    傅時雨拾級而上,兩階跨一步地跑,缺氧的窒息感衝上胸口,喉嚨被風灌得生疼,他甚至開始感到反胃暈眩,胸悶腦脹。


    但他哪怕再難受,也不敢有一步停歇,手臂撐著石壁艱難地往上爬。


    「世子。」重陽神色焦急地問:「怎麽辦?」


    楚晏神色陰沉,沒有作答。


    傅時雨連爬帶走,一口氣踩上城牆頂,柳如盈見著他身影,眼裏緩緩亮了起來。


    她岌岌可危地換了個麵,改為背靠高空而坐。


    不是星辰的那種神光,倒像是黑夜裏竄起火苗的昏芒。


    裏麵也不再是乍見傾心的癡迷,而是一種得償所願的饜足。


    「如……盈。」傅時雨一張嘴,刺骨寒風便瘋狂灌入喉嚨,他仿佛被刮的喉裏滲出血絲,嘴邊滿是血腥味。


    隻說了兩個字,他便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別這樣,好嗎?」


    他第一次用這種近乎懇求的語氣,這是傅時雨從未有過的示弱,可能也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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