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並沒有呼吸。


    明也沒有說話,我們的敵人潛伏了起來。隻有吸血鬼倒在了一邊。


    洞裏沒有任何的聲息。


    我和明站在了白卓的兩邊,摒住了呼吸。


    當冰冷襲上來的時候,心裏卻意外的平靜。這是我第一次麵對他時,能夠保持平靜。是因為白卓站在身邊,還是剛剛的一口悶氣得到了釋放,還是這個故事終於要麵臨結尾了。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故事就快要完結,結果不外乎兩種,要麽是他死,要麽是我們死。


    他爬了出來,是的,他從地上向我們爬了過來。


    他垂著頭,黑色的衣服,笨拙而寬的身體。我想起在行政樓的會議室裏那個向我爬過來的人。


    他的頭髮也慢慢變長,即刻覆蓋了肩。


    他一點點向我們逼近,他慢慢的仰起臉,他的臉上也滿是濃密的頭髮。


    在離我們一米遠的時候,我看看身後,是那張床。


    我拽緊了拳頭,腳在暗暗加勁。


    我知道我要做什麽了。


    同樣是必死的決心。


    他猛的向前一撲,他的目標顯然是明。


    黑色的頭髮在我眼前一晃,頓時熱血湧上了頭頂,讓一切都完結吧。


    我向他撲了過去。


    隻是,隻是白卓搶先了一步。他已經抱住了他,我看見白卓的臉已經扭曲,我知道他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他和他糾纏在一起,倒在了那張床上。他的手插進了他的頭髮裏,他的手插進了他的背裏。


    沒有血,隻有皮肉嘶開的聲音。


    和骨頭碰撞的聲音。


    這一幕我將永遠的記在心裏。白卓朝著我們喊:“快點火!”他的聲音在發抖,他還是感覺得到痛苦嗎?


    明慌慌張張的掏出打火機,我第一次看見明抖得這麽厲害。


    其實不是害怕,而是因為眼前的一人是我們的朋友。


    火跳躍了起來。


    明猛的向前一擲,碰,一聲巨響。火苗竄了上來,燒到了帷幕。


    馬上床上的兩個人陷入了火海。


    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隻剩下木然的我和明。


    在吸血鬼的口袋裏發現了那後本部分的日記本。


    願一切得到安息。


    借著火光,我看清楚了日記本前麵的幾個字。


    ”除了你,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在乎我。”


    夏元說的是他嗎?和白卓一齊陷入火海裏的他嗎?


    我看見明呆呆的看著我,“怎麽了?”他低下頭,我看看了日記本。像是被誰打了一拳。


    我也怔住了,因為我看見了他的名字。


    “楊黎清木”


    他為什麽會叫“楊黎”。


    一段燒焦的身體捲縮地陳放在太平間,黑乎乎的樣子像是一段枯木。和這平靜的白色房間形成巨大的反差,他看不清鼻子和眼,他看不清手和腿了。


    我並不害怕。


    這是我第三次來到了太平間裏,第一次是風,第二次是老大,這次是白卓。警察已經證實了他的身份,隻是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經過化驗證明他已經死了很久,為什麽屍體直到現在才出現。


    其實他們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世界上的事情又有幾人能夠看得透呢?關於生死。我一直沒有流眼淚,眼前盤旋著白卓平靜而慘白的臉,和他那句“快點火”。心裏像是被某種硬物堵著,心也是冰冷的。


    我看見明一轉身,淚水便止不住的布滿了他的臉。他象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哭得那麽無助,雙手遮臉,肩膀一個勁的抽搐。他是為點火的事情而內疚嗎?這不是他的錯,他結束了白卓的一場煎熬。


    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的煎熬。他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嗎?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一場災難。


    我的朋友,你現在在天空中微笑嗎?和風他們一起的吧!


    年關逼近了,空氣中也瀰漫著爆竹和溫馨的味道。小飛養了很多貓,愛心泛濫。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各式各樣。寢室裏現在是貓行霸道,不過沒有人會抗議,因為它們這些小小而柔軟的生命曾經許多次的救過我們,連管理員都沒有意見,因為這些小貓都擁有像小飛一樣溫柔的眼神了。


    宏翼、誌強曾經有幾天不理我和明,因為怪我們私自行動,而不帶上他們。他們為此鬧了好一陣子,無論我和明怎麽說好話,也不肯原諒我們。直到一次酒後,宏翼哭著說:“現在風,老大,白卓都不在了,如果你們再出問題,那206……”他伏在桌上,看不見他的表情,聲音被哽咽聲打斷。直到我們都紅了眼眶。


    為了一段兄弟情。


    冬日裏清冷而暗淡的天,17棟還是悄然的矗立在樹影裏,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般的寂靜。樹影婆娑。


    時間靜靜流過,不漏痕跡。像一段規定了時間的糟糕夢境。


    那天我還是帶著許麗去了操場下的階梯邊,苦苦的尋覓後最終在單架下的濕土裏發現了一把小刀。刀鋒上還有一絲絲烏黑的血跡。


    抬頭看到許麗的雙眸在冬日裏閃亮得如同北極星,不由感覺幸福。


    一切像是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一樣,打斷了的時間和場景又重新開始了排列組合被開啟另一種詮釋。


    那天兩個死去的靈魂帶我們來這裏,除了發現斧頭、麻繩和兩張紙片外,還有這把小刀。這也正是他們帶我和許麗來這裏的意義。


    夏元殺死了同寢室的6個人,但是管理員不是他殺的。在我第一次看關於夏元殺人報導的時候,就被這句話所吸引。報紙上說:“17棟的管理員也被利器刺傷心髒而死。”並未肯定管理員是夏元所殺,況且在我夢境裏閃爍的一直是斧頭和麻繩,而被“利器刺傷”決非斧頭所能為。


    我的夢裏還有一個人在夏元上樓時被推了一個趔趄,他大概就是管理員吧,他被另一個人所殺。


    那個人就是楊黎清木。


    夏元後半部分的日記裏,在9月15日這樣寫道:“其實我也不想活,我活著也沒有什麽意義。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幹掉那些罵我是豬的人,他們6個都是豬,被殺的豬。”


    在9月17日他寫道:“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你為我安排得這麽好,我知道你會幫助我的,在我身後幫助我除掉障礙,我隻有你可以相信了。在這個世界上,我隻相信你。”


    在9月20日他日記最後一段是:“隻有你看得起我,還為我和他們打架。其實我也不想活的,我把我的生命交給你了。”


    清木像個軍師,他才是這場謀殺的幕後操縱者。他除掉了管理員,所以管理員身上的不是斧頭砍傷,而是刀傷。另外他也殺了夏元,用鈍物擊中了他的頭部,結局了他的生命。


    夏元死時應該是快樂的吧,他得到了真正的解脫。


    當迷霧開始散去的時候,真相便如冰山一角,待它慢慢融化,就和水平線一樣齊了。一切變得不再重要了。


    當我在防空洞裏看見夏元的皮鞋時,感覺異樣的平靜,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它不是殺人的皮鞋。它在我的夢境裏閃現,但是並不在現實生活裏閃現。


    它不是出現在櫃子後的皮鞋,也不是在風家裏的皮鞋,它出現在和白卓一起燃燒的那個人身上。當大火滅了,它在醒目的出現,黑色不動聲色,烏黑油亮。


    它的主人才是殺害管理員,風,老大和白卓的兇手。是楊黎清木,這場殺戮的製造者。同樣為了一段兄弟情,他開始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按照他固執的理解和預想。


    他引火自焚,燒了自己,但是沒有燒掉自己那顆充滿戾氣的心。


    幸,還是不幸,又有人能夠理解呢?


    在警察局裏,他的骨灰被一個中年人捧走的時候,那個被悲哀壓彎了腰的中年人讓我覺得有幾分麵熟,似乎在記憶裏的某個角落裏有他的身影。同樣寬闊的額頭,同樣小而堅毅的眼睛,他是他的父親吧!


    他粗糙的大手緊握著裝有骨灰的木盒,眼神木然。他走都走不穩。


    我悲哀的看著這個父親,想起我的父親,他在我六歲時就離開了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過年了,快要離開學校了,站在天台上。雲過風輕。


    眼前的一片樹林在風裏象聖潔的唱詩班。


    美妙的合音。


    4年後,我的母親帶了一個男人來我的公司。寬闊的額頭,小而堅毅的眼睛,她告訴我這是我的父親。


    那個時候的他還很年輕,愛上了一個女人,並和她生了一個孩子。2年後他背棄了她,娶了另一個女人,又生了一個孩子。在這個孩子六歲的時候,他回到了第一個女人身邊。


    這簡直是一個傳奇,或者肥皂劇的劇情。然而這一切是如此的逼真,連他臉上的皺紋都加重了真實性。


    第一個女人是清木的母親,第二個女人是我的母親。


    兩個不幸的家庭。但是她不怪他,甚至在他描述時,充滿哀怨和憐憫的看著他。


    我能夠說什麽呢?我想起了那個讓我一直害怕的眼睛,還想起了在黑暗裏和他唯一一次的見麵。電光火石間的相逢,卻不認識是前身的宿命。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也許他的眼神裏不光隻是殺機吧。他的父親這樣描述他:“從小他就是個堅強,但是也很固執的孩子,他很少說話,也沒有朋友,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我很想跟他說話,但是他離開了m縣自己謀生,他從不回來,也不寫信。直到……”


    m縣那個母親曾經帶我去過一次的地方,荒涼的地方,大概是為了勸回父親吧。


    清木其實有回去看過他,隻是他不知道而已,我們發現了去m縣的車票,這是他最後一次去看沒有給自己名分的父親吧,當時他的心情會是怎麽樣呢?


    一個從小被稱為私生子的孩子,一個從小被稱為豬的孩子,迅速的產生了友誼。兩個卑微而可憐的生命是冬天裏相擁取暖的孩子,他們有的僅僅是彼此的體溫吧。


    清木有一段時間在我們學校當過零時工,從他父親的嘴裏模糊的推斷出。他說:“從外麵打工回來的孩子說在s大學裏看見過清木。”


    原來我們兄弟生活得如此接近,卻感覺不到彼此的呼吸。大概也是那個時候他認識了夏元吧。


    他和他更為接近。


    也許當我沐浴著陽光在糙地上看書時,他在一邊埋頭掃地。也許在我和朋友勾肩搭背的時候,他在一邊獨自的吃著鹹菜和饅頭。


    這是個春日的夜晚,有淡淡的月光漂浮在空氣裏,輕舞飛揚。我眺望遠方,霓虹燈披著五彩的沙巾,睜著半睡半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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