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風本意確實是想小憩片刻。但是他根本就沒有睡著,門外的動靜在第一時刻傳到了他的耳朵裏。那聲音竟然又來了!烏鴉已經被自己做掉了,按理說,現在門外那幫小耗子們鬧騰了那麽久,也該一鬧而散了,那麽門外的是誰?


    他冷冷地摸出槍,對準門口。門上的摩挲聲卻讓人意外的停止了。他看向曾通,卻發現曾通正象看著天使的罪人一樣用等待救贖的眼光看著自己。於是他慢慢地站起來,輕輕地向門走去。


    水房不是牢房,沒有透氣窗口可以窺視外麵。但是水房的門鎖依然如同鶻山監獄所有的房門一樣,都是那種老式的鎖。侯風埋下頭去,從鎖孔向外窺探。


    曾通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他不知道那一瞬間侯風從鎖孔裏看到了什麽。但是之後的事情他一輩子的忘不了。


    他看見侯風以超出他一貫的印象和想像中最不可能的表情跳了起來,那是極端的戰慄和恐懼!


    透過鎖孔,侯風看見了一個人的眼睛正在鎖孔外麵看著他!那是雙充滿詛咒和怨恨卻沒有一絲生命色彩的眼睛!


    侯風的身體反應超過了他的大腦,他猛地一後躍,手中的槍接連朝門鎖處咆哮了兩聲劇響。緊接著他一腳踢開阻擋門的桌子,一把拉開門。


    門外,一個人仰麵躺在地上,他的額頭上兩個小孔隻有很細的兩絲鮮血掛了下來,但這隻是假象。在他仰著的腦袋後方,讓人作嘔的慘白腦漿噴出了很遠。


    但他並不是自己打死的,侯風對自己道,因為他的喉頭已經被嵌入了一塊半隻巴掌大的碎瓷片,可以看出曾經有大量的鮮血從那裏宣洩而出。從他爬過來的地上一直到門邊,有一道鮮艷的紅色。那瓷片看起來有點眼熟,侯風蹲下,將那瓷片取下來,那是破碎的茶杯的一部分。


    他被人用鋒利的茶杯碎片插進了咽喉,然後他一路爬了過來。他是想幹什麽呢?還沒有容侯風多想,他背後慢慢走出來的曾通大叫道:“獄長!”


    侯風冷冷地回頭:“是獄長。”


    獄長……死了?


    曾通的雙腿再一次無法支撐他的體重,他再次蹲了下來,癱坐在地上。


    “獄長,怎麽會……死?”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也是人,為什麽他不能死?”侯風冷笑道,“他能殺掉別人,別人也一樣能殺掉他。本來這是我的工作,隻是不知道是被他媽誰代勞了。”


    曾通沒有理會侯風,他愣愣地看著地上躺著的獄長,獄長死不瞑目,他的眼睛裏寫滿了讓人不寒而慄的仇恨。為什麽是這樣的眼神?獄長非常豐富的眼神一次次浮現在曾通的腦海,有嘲諷,有疑惑,有輕蔑,有讚賞,有鋒利,有困頓,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猙獰。猙獰,而沒有生命。


    他死了。


    就這樣死了,就這樣扔下了他。


    兩行無可抑製的熱流從曾通的眼睛滑落而出,灼熱著他的臉。


    ……“歡迎來鶻山監獄,我是這裏的獄長。”獄長似乎得意地沖曾通眨眨眼睛……


    曾通伸出手,他顫抖地張開手指,壓在獄長的眼睛之上。


    ……“很好,讀書人就是明事理,”獄長高興地拍拍曾通的肩膀……


    他輕輕地將獄長的眼合上。


    ……獄長捧著熱氣騰騰的茶杯:“抽菸嗎?這裏有你抽不完的煙,不,我不要,我不會。”……


    眼淚,滴在獄長的臉上,曾通連忙用手將它擦去。骯髒的手反而把獄長的臉弄花了。


    ……“給你個單間應該是明智的,你似乎不大會跟那些老油條打交道。以後,有空的時候多來聊聊,不必拘束,你想來的時候,通知那些看守一聲就是了。”……


    曾通慢慢地拖下外衣。


    ……“由此可見你對物理學停留在三十年代相對論統治地球的時候,量子力學對這個問題的解釋完全不一樣,而且更合理……”


    他輕輕地用衣服擦去獄長臉上的汙垢。


    ……獄長威嚴地站在囚犯麵前,“報數!”他說……


    他輕輕地將衣服蓋在獄長的臉上,仿佛害怕驚醒睡著的獄長一樣。


    ……獄長托著茶杯,金色的陽光將他的背影勾畫出一道眩目的輪廓……


    獄長的手滿是血汙,曾通盡量地將獄長的手擦幹。


    ……背上,獄長寫道:“很高興認識你,曾通。”……


    侯風冷笑著看著曾通的舉動。他不知道曾通是在什麽時候內心產生了對獄長這樣的感情,但是,他知道這離他的計劃又近了一步。隻需要做一點點小小的調整,一切如常。


    侯風自己心裏不願意麵對的是,在麵對獄長慘死的屍體,他的心裏卻也翻騰著各種滋味。有慡快的一麵,畢竟,不用再擔心這個可怕的對手。自己畢竟是堅持到了他死之後,以後,他再也不能威脅自己。但是又多少有點惋惜和遺憾,不管怎樣,這樣的對手不可多得,能和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交手也是值得懷念的經歷。侯風非常清楚,今後要再遇見這樣的對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在侯風的內心深處,也有一點點淡淡的哀傷,畢竟,曾經一起生死與共,一起麵對共同的困局……侯風一搖頭,甩開這種愚蠢的想法。至少,在共同對付某個敵人的時候,這個人是自己可以信賴的同伴,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將手放在背後腰間,那裏插著他用手捏扁的鋒利的銅質油燈匕首。但是曾通已經將獄長的上半身蓋住了,連同他想要的喉嚨。


    算了吧,侯風笑了笑,將手放了回來。是誰殺了獄長?侯風不關心,他知道一個人精神失常之後也許可能強大到可怕,也許虛弱到不可想像。如果是後者的話,監獄裏任何一個人都能這樣做。現在看起來,恐怕那些平時被他打壓慣了的囚犯更有可能性。烏鴉那夥假冒看守需要獄長來頂項,但是在老大已經掛了的情況下肯定麵對那些暴動中的囚犯們毫無辦法。侯風忽然想到,烏鴉容忍獄長的原因還有一點,盡管他聽說了獄長對全體人都打壓得厲害,包括了囚犯和看守,但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烏鴉一夥得利更多。他回頭看看曾通,曾通還在恍惚中瞪著獄長的屍體發愣。這是進行自己計劃的時候了。


    “外麵隻應該有那些假冒的看守,”侯風淡淡道,“我早說過,時候一到,那些看守們自然就會不在門外……獄長,如果他不是被烏鴉的話迷惑的話,他不應該失手的……”


    百羽一行來到水房外麵的時候,正看到侯風正長篇大論地對蹲在地上的曾通說著些什麽。百羽很奇怪為什麽每個他惹不起的人都對曾通青眼有嘉,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題外話的時候。他們一行四人現在人人掛傷,阿丁被人在背上接連用菜刀砍了三刀,老羅的腳跛了,小崔最慘,整隻左手怕以後都別想用了,至於他自己,倒是隻受了些皮外傷而已。當然,做這些事情的人也付出相應更大的代價。到目前為止,百羽還是認為自己一行人是賺了。


    他連忙道:“侯先生,可把你找到了。”


    侯風眨眨眼睛,才認出他來:“我說是誰呢,原來是百哥啊,怎麽,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百羽一邊走近一邊說道:“侯先生還是那麽愛說笑。”他咽了口唾沫,因為他瞥見塞在侯風腰間的槍。雖然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侯風絕對不會隨便在自己腰間插上什麽東西。他道:“侯先生,大事不好了。”


    “怎麽?你又犯了什麽事?”


    百羽叫道:“出事了你不知道?暴動!又暴動了!你們也是趁亂出來的?咦?這是……”他大聲喊道,“獄長!”


    百羽一行下意識地站住了腳步。侯風正站在獄長的屍體旁嘲弄地看著自己,百羽不知道這時候該怎樣判斷侯風的立場,但是現在外麵大亂,獄長又已經掛了,自己一行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這個曾經有過交情的侯風。他求助地看向小崔。


    小崔道:“侯先生,獄長,是你做的嗎?”


    侯風聳聳肩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給這幫人解釋什麽。


    小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道:“侯先生,現在外麵已經亂了起來,咱們來找你,是想讓你給咱們指一條明路出來。您看,這個……”


    侯風擺擺手:“等等等等,什麽暴動什麽亂了?我怎麽不知道?”他皺著眉頭,按他之前的想法,那些看守們看到自己抗著曾通把他們關在水房外麵,留下幾個看守那是做做樣子。其他人想必是去探路去了,沒有了烏鴉和獄長,這些沒有大腦的傢夥唯一能想做的一定是把所有囚犯都關起來,然後全體逃亡。


    “暴動!”小崔道,“是我們弄出來的。”


    “是你們弄出來的就你們去收拾吧,和我侯某人又有什麽關係?曾通,咱們該走了。”


    “侯先生,”小崔急道,“現在的情況,你們要走也走不了,監獄裏到處都在亂,也許每條甬道裏都有看守和囚犯在互相砍人。”


    “他們怎麽出來的?那些犯人?”


    百羽道:“是我們,我們把他們放出來的。”


    “什麽?百羽,不清不楚可不是你的風格,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可慡直得多。是不是這幾年在號子裏被人把球下了?話說不透象個娘門兒。從頭說!”


    “是這樣的。我們早就對烏鴉不滿了。烏鴉,您知道的,他是咱們的大哥,他說什麽,那就是什麽,咱們也沒什麽可說的。五年前他說咱們逃不掉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我們照做了。結果被弄到這個地方來,咱們也沒抱怨什麽。進了監獄,哥幾個說想辦法出去,他也不讓。後來他跟看守們關係搞好了,就撇下咱們兄弟們不管,跟那幫狗卵子打得火熱,於是我們弄了一截鐵絲……”


    “行了行了,別他媽滿嘴跑屁了,”侯風不耐煩地打斷,其實他隻需要聽幾個字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他道,“什麽跟看守打得火熱,你真他媽沒有出息,這麽沒有想像力的說法也能說出來。我來告訴你是怎樣的。五年前你們來到監獄裏,你們暴動過一回,殺掉了所有的看守,也許還捎帶了一部分本來這裏的犯人。然後烏鴉成為了這裏實際上的獄長。但是你們不能就此出去,因為你們害怕出去之後有人失手就供出所有的事情來爭取寬大處理,於是你們想出個什麽老舜的點子,說這裏鬧鬼,讓這裏的人一個個被你們做掉,當所有人都被你們做掉之後,你們就可以出去。於是你們一部分人穿上了看守的衣服,一部分人繼續當做犯人,混在那些老犯人中間,兩邊下手。老犯人們不敢反抗,因為你們手裏有槍。可是你們人少,不敢大肆屠殺,否則如果走漏一個人的話也是致命的。另一方麵,你自己是個最好的明證,你們一夥也不是鐵板一塊,不過是前往監獄的路上臨時的同盟,每個人都需要防備自己身邊的人,而如果大家殺得性起的話,難免會有些自相殘殺的事情發生。於是你們都採用這條計策,那些老犯人們果然被你們幹得差不多了,但是同時,你百羽卻發現烏鴉不僅想幹掉原來的犯人,他還想幹掉你們!那個老舜的謊言,更多是對他自己的同伴用的!因為你們跟烏鴉最早時間最長知道他底細最多,所以烏鴉不時用看守那些人打壓你們。你們氣不過,同時,你們發現看守們很久都沒有配槍了,於是弄了一截鐵絲,將所有的老犯人放了出來。製造第二場混亂,你們好乘機脫逃。可是那些老犯人當然認為你們和那些看守是一夥的,他們在對看守們報復的時候當然不回放過你們,於是你們失去了對局麵的控製,你認為,我這樣的說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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