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接過煙,點上一支道:“是個傻子也該明白,事情肯定不是那樣簡單的。誰告訴你那四十個非正常死亡的就一定是五年前進來的人?”


    “你是說,其實是包括了原來的犯人是不是?”


    “什麽叫包括?根本就是原來的犯人!”


    “啊?”


    烏鴉吐出一口煙:“小崔腦袋不錯,這點他辦得漂亮,也辦得夠狠。他知道到了這個監獄,不管再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再有什麽結果。他們先下手為強,帶著夾帶進來的刀具削製好傢夥,一個晚上的時間,衝進監倉裏一口氣宰了四十個。整整四十個!剩下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殘,哪裏還是對手?”


    曾通倒抽一口冷氣:“那後來呢?當時的獄長就不管?還有看守呢?”


    “屁話,他們有槍,誰敢惹他們了?他們樂得看笑話。後來聽說是見殺人太多,才開槍製止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反正,他們沒丟幾個人手。”


    “你們……他們殺那麽多人,想幹什麽?”


    “呸!”烏鴉將彈噴出來,不幸的是噴在透氣窗口的木柵欄上,“你是白癡啊?你想在這個鳥不下蛋兔子不拉屎的狗屁地方耗上一輩子?這個計劃本來是我定的,製造混亂,然後趁機出去!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出去,肯定會有人沒那麽好運,那也隻有聽天由命。”


    曾通後退了一步:“計劃……沒成功,是不是?”


    烏鴉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不錯,沒成功。一個人都沒能跑出去。”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曾通忽然想起另一個問題:“烏鴉,老舜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已經說過了,這個問題沒有什麽好說的。”


    “可是,為什麽我剛進監獄的時候,每個人都不願意提他?”


    “因為他很可怕,是個要人命的人。”


    “可是,我看到過他。”


    “什麽?”烏鴉瞪大眼睛。


    “我看到過他。”


    烏鴉定定地看了曾通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別他媽蒙老子了,你小子還嫩了點兒。”


    “我真的看到過。”


    烏鴉搖搖頭,示意這個問題沒法談。於是曾通換了個問題:“百羽為什麽要告訴我他隻有四個人?”


    “你是真的這麽傻還是裝出來的?”烏鴉疑惑地看著曾通,“你跟獄長關係那麽近,要是讓獄長知道有這等事情,百羽還那麽囂張,獄長能不把百羽收拾掉麽?滾吧滾吧,等那天老子我出去了,你愛問什麽問什麽?”


    “你真的準備出去?你有把握嗎?”


    烏鴉不再搭理他。懷著一肚皮的疑問,曾通訕訕回到自己的牢房。他一頭倒在炕上,合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


    烏鴉的解釋邏輯上說得過去,但總有什麽地方不對。是哪裏呢?也許是證據?那麽大規模的鬥毆,不,是直接的火拚,前任獄長不可能坐視不管。在任上那麽多人一次丟了性命,前任獄長的日子一定也不好過。曾通回想起那天自己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泥漿來到鶻山監獄,見到前任獄長的情景。也難怪那中年獄長唉聲嘆氣,一臉頹態。和現在的獄長相比,他確實根本就什麽都不算。現任的獄長雖然獨斷專橫,但鐵腕有力地約束了囚犯們不再鬧事。何況,這是監獄,不獨裁,難道還讓犯人們投票民主選舉自己的獄長不成?那成什麽話?


    慢著,如果是死過那麽多人的話,看守們為什麽不說?就算看守們不必給自己說,可獄長這樣一個精力旺盛無事也要找人來辯論的人,一定會很有興趣研究。可很明顯,獄長對此一無所知。


    難道看守們也參與其中,所以要隱瞞獄長?如果是那樣的話……另外,四十具屍體,他們怎麽處理的?


    很明顯,烏鴉有什麽隱瞞著他。可是為什麽呢?烏鴉是想出去的,這一點可以肯定……


    曾通躺在炕上,在他的大腦漸漸慢了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皮也漸漸重了起來。朦朧中似乎聽見侯風的聲息一頓,似乎翻了個身,鼾聲跟著又跟著響起。


    似乎中間還有什麽聲音?又來了?


    曾通坐在地板上,焦慮地看著門。門被窗戶外麵樓下警車的警燈映得一紅一蘭,一紅一蘭,警報聲不斷地迴旋在小小的房間內:“嗚——嗚——”他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他在長久得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緊張中等待著那“沙沙”聲的再次到來。煙瘋狂地燃燒著,它燃燒得是如此之快,幾乎一瞬間就有了一寸長的菸灰。


    不錯,是又來了。是“沙沙”的聲音。“沙……沙……沙……”


    是門外那人,是那個監視他們的人,是他和侯風怎麽找也找不到的人。


    他隻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唉……”


    象是侯風的聲音,是侯風麽?他為什麽要嘆息?


    不是,是門外那人,他已經爬到了自己的門邊。來人不是來抓自己的警察嗎?為什麽他要爬?他是什麽?


    曾通一咕嚕坐了起來。原來是個噩夢。


    汗水粘著他的頭髮緊貼著頭皮,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他用還在遲鈍狀態的大腦想著,汗水是夢裏出的,卻被帶到了現實中來。


    還有其他東西可以也被帶到夢裏來嗎?


    “砰!”一聲輕響,似乎什麽東西碰到了曾通的牢房木門。


    思維似乎如同倒放電影中被拋出雲層的水珠,它們瞬間又回到了曾通的腦海。和它們一起的還有神經的痙攣和肌肉的抽搐,還有心髒驟然的收縮帶來的刺痛和仿佛是滿身汗水倒灌全身的熱流,還有烏鴉口中沒有眼睛的爬行的“不幹淨”的人,還有獄長那張被火焰吞噬掉的黑色“鬼”字!


    就在門外!


    “啪!”又是一聲輕響。仿佛是那爬行的幽靈將它的兩隻手都放在了門上。


    難道,它想進來?


    曾通拚命地張合著嘴唇,攪動著舌頭,直到他的嘴唇發麻舌頭髮痛,他還是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音來。他拚命地拍打著抗,用手胡亂扔掉了枕頭,他想站起來跑,來躲藏,雖然不可能有這樣的空間,但是他卻無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力氣。


    一雙白得異常的手緩緩升起,緊緊地抓住透氣窗上的木柵欄。與此同時,一聲大喊從外麵傳來:“曾通!他在你門外!曾通!快起來!他就在外麵!”


    是烏鴉的聲音!烏鴉看到了。


    如同要符合曾通心裏如釋重負的獲救心理一樣,那雙手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放開木條,消失不見了。隔壁的房門被打開,侯風的臉在窗口出現。


    曾通顫抖著幹裂的嘴唇,望著獄長。獄長皺著眉頭,仔細打量了曾通好一會兒。曾通不知道獄長是否相信自己的話,他甚至不知道獄長是否在聽他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獄長才說:“有一點我不大明白。你說什麽你坐在地板上?什麽窗戶的外麵的警車的紅色蘭色的警燈?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那是夢,”侯風插話道,“那是他的一個夢。他給我說過他做這個夢無數次,而且每次都有所不同。而且最操蛋的是,每次來抓他的警察都不一樣。不過,我認為,他每次做夢都是在發神經。我以為大可不必較真。”


    “你的意思是,他隻是在做噩夢?那麽烏鴉為什麽聲稱看到了?他們串通一氣麽?”獄長搖頭否定了侯風的這個想法。


    “首先,我不認為我可能比這個傢夥,”侯風指指曾通,“更不小心,睡覺更不警醒。但事實上,如果烏鴉那廝不又鬼叫的話,我根本就什麽都沒有聽見。”


    “也許你沒有你想像中那麽警醒?繼續說。”


    “其次,整個事情的關鍵不是曾通。他有幾斤幾兩你掂量不出來麽?整個事情的關鍵是烏鴉!一切都是他弄出來的,什麽鬼啊爬啊眼睛啊,將這些話一股腦塞進曾通的腦袋,他不夢遊就該讚美老天爺了。烏鴉隻不過是在合適的時候喊了出來而已,這樣的時候,是誰都可以估摸得到。”


    獄長眨眨眼睛:“侯風,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存在嗎?”


    侯風愣了半晌,猛地噴笑出來:“哈哈,真是個好笑話,你問我世界上有沒有鬼?哈哈……”


    侯風洪亮的笑聲在獄長的房間蕩漾開來,獄長沒有任何表情地盯著他,直到他笑不動為止。


    “哈哈……哈……老子的肚子快被你逗破了……一個象你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相信這樣的話?那樣的話,分明就是矇混曾通這種蠢貨的……”


    “相信嗎?”獄長看著他的眼睛,但侯風不為所動,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因此而任何減少:“相信?哈哈,相信有鬼?老子宰過那麽多隻鴨子,他們是不是都要變成鬼來找我啊?哈哈!鴨子鬼?嘎嘎嘎嘎,搖搖擺擺衝過來找我算帳?哈哈哈哈……”


    獄長搖搖頭,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不滿意,他問道:“後來呢?烏鴉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他被嚇得尿褲子了,哈哈,他奶奶的,真是裝得夠象。朝自己唯一的一條褲子撒尿,還不能撒太多,恐怕爺爺我還做不到呢。”


    “也就是說,你完全不相信那一套說法?”


    “完全不信!”侯風收起笑容,“我已經說過了,整個事情都是烏鴉越獄計劃的一部分!也許曾通的淺薄讓他放鬆了警惕,他不由地給曾通說過一部分實話,我相信他現在肯定後悔得不得了,尤其是今天,我和曾通來見你而將他留在那裏,他肯定已經知道我們的關係和對他的關係是多麽的不同。所以我說了,現在他在害怕我們回去收拾他,在上吊也說不一定。”


    “烏鴉告訴我,他知道有人監視或者監聽我們,能解釋嗎?”


    “當然,”侯風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當然知道。整個事情都是他策劃的。他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們曾經有過待在房間裏悶聲不啃的時候,那時候我們都在紙上寫寫畫畫。考慮到你不大可能請我或者曾通來睡午覺,所以一定是監聽者被發現了。他知道被發現了,給你說這個你已經知道的事實是讓你覺得他又忠實又誠懇值得他媽的信任,何況,如果萬一你確實沒有察覺,他能透過你聽到這話的表情推斷出來,並進一步推斷出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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