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要帶什麽,你說不用。”江天說完頓一下,“黃達衡也說不要帶東西,我包了紅包。”


    顧雲聲簡直絕倒。他家老爺子老太太從昨天晚上起就開始商量要給江天包多少錢的紅包,商量到今天一早都沒消停,三千六千九千九聽得顧雲聲火都來了,嘟噥了一句“我給你們錢你們都不要,也沒見你們給我錢,這是幹什麽啊”,結果被二老一起罵了——“別搗亂!這和兒媳婦第一次上門一個意思,你懂什麽!”


    顧雲聲就在想,幾天前讓他來家裏喝杯茶的時候兩邊都還正常啊,怎麽才隔兩三天,喝茶變吃飯,這就全不對勁了?


    大概是因為想得太入神,一直走到家門口了顧雲聲都沒再說話。回過神後他放開江天的手,在棉睡褲上擦了擦汗,然後推開之前就沒反鎖的家門:“爸,媽,我們回來了。”


    誰知道客廳裏根本沒人,聽聲音人全窩在廚房裏,顧雲聲扭頭看一眼江天,最先印入眼簾的是還微微蹙著的眉心,不由得伸手去按了一下,然後指著新拖鞋說:“你先換鞋,我去廚房看看。”


    他爹媽果然都在廚房,顧雲聲進去時兩口子還在為到底要不要把別人送來的甲魚給紅燒了起爭執。顧雲聲一聽樂壞了:“你們這是還真的要給他吃鱉啊?”


    顧槐和徐玉蘭一聽先是一愣,然後一前一後地笑起來,徐玉蘭把父子倆統統趕出去:“行了行了。看著你們兩個都煩,都出去,別煩我。”


    顧雲聲被推到門口後不忘見fèng插針加一句:“別做。他不吃這玩意兒。”


    徐玉蘭白顧槐一眼:“我就說不做!”然後砰一聲,重重把廚房的門關上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老顧和小顧對看一眼彼此,總算想起這時家裏還多了個人。顧槐看著站在門邊的江天,聽他叫了一聲“顧叔叔”,就笑笑:“江天來了,你坐,坐。顧雲聲倒茶去。拿我放在小冰箱裏的茶葉啊。有一盒才開的。”


    顧雲聲端著茶杯回來後見自己的爹和江天已經在沙發坐下了,兩個人對坐著抽菸,就是不說話,這場麵對顧雲聲來說實在是挺新鮮,樂得也不說,遠遠坐在沙發另一頭,夾著核桃,看老煙槍和前煙槍相對無言地抽完一根又一根,終於還是顧槐先開口:“你外公外婆都好?”


    顧雲聲想,呃,那天不是問過了。


    “都好。”


    “小姨一家呢?”


    也問過了。


    “也好。”


    “你那個小表弟是不是生了個女兒?”


    一點也不新鮮啊。


    “三歲了。”


    “小孩子長得快。”


    “是。”


    總算聽到幾句上次沒聽過的。顧雲聲才多少打起了點精神,也不急著夾核桃了,誰知道說完這兩句又不說了,顧槐端起茶杯來喝了好幾口茶:“你外公還下棋嗎?”


    江天似乎是沒預料到話題往這個方麵走,愣了一下點頭:“下得少了。老棋友越來越少,他也越來越懶得出門,就我們回去的時候陪他下。”


    “你也還下?”


    “嗯。”


    顧槐笑笑,又點了一根煙:“正好,徐玉蘭那邊估計還要一會兒,我們下一盤去?”


    “好。”


    結果兩個人真下棋去了。


    顧雲聲跟過去看了一會兒,發現下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不必說話。他看了看正專心致誌下棋的兩個人,頓時覺得領悟了自家老頭兒的良苦用心,於是雖然是自己早不下了,他還是挺有興致地專門從廚房搬了個折菜用的小板凳坐在棋台邊上看著。看一會兒坐不住,幹脆給他們兩個人跑腿續續茶,要不就去廚房試著給他媽打點下手,折騰到吃飯,反而他成了最忙的一個——至少看起來如此。


    一直到吃飯棋還沒下完。聽到徐玉蘭喊顧雲聲拿碗筷的聲音,顧槐丟下棋子,拍拍江天:“吃完再下。”


    江天站起來:“好。”


    顧槐又笑一笑:“一直和一家人一樣,所以雖然知道今天你來做客,也沒特別準備菜。喝酒嗎?”


    “顧叔叔你喝我就陪一點。我沒開車。”


    “那就喝一點。我們老家有句話叫‘餃子就酒,越喝越有’——還在過年嘛,就委屈你跟著我們吃餃子了。”


    顧雲聲的祖父祖母都是南下幹部,但到了顧槐這一代,唯一保留的北方生活習慣,基本就隻剩下吃麵食這一項了。徐玉蘭是徹徹底底的本地人,嫁給顧槐後也學了一手好白案,擀麵烙餅包餃子都是一把好手,逢年過節,那就更是基本上各種餡的餃子輪流上桌了。


    顧雲聲看著剛出鍋的餃子,覺得老太太今天肯定是心情特別好,餃子都包得特別漂亮。因為今天江天要來,家裏人的早飯都是隨便吃的,顧雲聲是早就餓了,如今趁著近水樓台,趕快拈起一個先墊墊肚子。


    一咬他立刻就叫:“……媽!”


    誰知道徐玉蘭正好端著拍好的黃瓜和心裏美就跟在他後麵:“喊什麽?多大人了還和饞嘴貓似的?像話不像話?”


    顧雲聲趕快把餃子咽下去:“……怎麽是茴香豬肉餡的?”


    徐玉蘭看他一眼:“過年不吃這個吃什麽?”


    顧雲聲回頭找了找江天,見他正和老頭子一道朝著餐廳走過來,就皺著眉頭說:“江天不吃茴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徐玉蘭又看他:“你爸爸要吃。”


    說完停頓了片刻:“我也想吃。”


    顧雲聲一愣,反而笑了:“我的親娘,這真是給他吃鱉啊。”


    徐玉蘭沒好氣瞪他一眼:“鱉啊鱉的,大過年的,難聽不難聽。快點,不然餃子待會兒全糊住了。”


    但當著父母的麵也不好說什麽,落了座,顧雲聲看顧槐給江天倒了酒,倒是不多,態度也很和藹,和當年江天常來他們家吃客飯時也沒什麽不同,又不知道這到底在唱哪一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江天挾起餃子,咬一口,停一下,垂著眼睛吃下去了。


    顧槐和徐玉蘭並不給他們挾菜,也不勸酒,問問工作上的事,問問他們在t市的生活,後來顧槐職業病發作,還聊了會兒國際局勢,一頓飯吃得很閑散,顧雲聲看江天一個接一個地吃茴香餃子,沒事人一樣,到後來忍不住伸腿輕輕踢了一下江天,示意他差不多到位了,再演就受罪大了,可江天一邊陪顧槐喝酒,一邊還是沒停下筷子。


    等大家都吃飽喝足,餃子湯端上來化食兒了,顧槐看著吃喝得滿臉通紅的江天,笑著問:“江天啊,吃飽沒?”


    江天放下筷子:“謝謝叔叔阿姨,飽了。”


    “唔,吃了差不多三十個,是該飽了。”顧槐點頭,“我和他媽媽,是看著你長大的,以前不敢說當半個兒子吧,侄子差不多也就這意思了。從小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顧雲聲可能記不得,他媽媽是記得的。”


    顧雲聲沒做聲,倒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頭,聽老頭子說下去:“人和人之間啊,做朋友呢,就好比搭夥吃飯,不喜歡的菜可以不碰,點個喜歡的,或者餓一頓,都過去了;成家過日子就不一樣了——昨天顧雲聲說你要來,你徐阿姨本來今天一早要去買菜的,我沒要她去,我們吃什麽,也就招待你吃什麽,不是不見外,也不是要怠慢你,顧雲聲回家臨時要吃飯,我們給他加一雙筷子就是了,你今天來,我希望你也一樣。其實不可能一樣,就是人老了,貪心,總希望一樣。”


    說完顧槐推一杯水過去:“喝口水。下次吃不來直接開口,讓徐阿姨給你下碗麵。不費事。”


    “可以吃。之前是吃一口就不吃了,今天吃了這麽多個,就沒那麽難吃了。”


    顧槐又笑起來:“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你啊,還是老實。”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較量,隻要不扯破最麵上的一層皮,總歸也就是點到為止了。顧雲聲看老爺子這樣語重心長旁敲側擊,說到底,還是有一分誰也沒辦法攤出來的尷尬。他也就縱容著父親這一點小小的狡猾和心機,等兩個人都說完了,才問江天:“留下來吃晚飯?棋還沒下完呢。”


    江天點頭,看了一眼徐玉蘭,禮貌地徵求意見:“徐阿姨也辛苦了,晚飯我來做?”


    徐玉蘭很驚訝地看看江天:“家裏你做飯啊?”


    江天還是很老實:“做得少,還是出去吃的多。”


    徐玉蘭本來想說總在外麵吃不好,話到嘴邊一想,成家的人了,無論是婆婆還是丈母娘,有些話好像怎麽說都不合適,就又咽下去了,轉而說:“那……你們都忙,要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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