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曆一百五十六年三月六日下午十四時,柔林星地下深處的臨時政府駐處內,王城代等人正冒著頭頂上不時傳來的巨大爆炸聲和因爆炸產生的強烈震動感,冒著隨時會被發現,進而被烈火吞沒的危險,保持著在線狀態,頑強地指揮著殘部抵抗。


    “球長!球長!!!敵艦隊群總司令,意以仁,意以仁他,他……”一名指令員正戴著耳機監聽情報,突然發現擠占公開通訊頻道的亂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麵向全球的實時演講和直播,他當即接入畫麵查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畫麵上,一群泛星空聯合的被俘軍人正站在行星政府大廈外的廣場上,說著勸降之語,講著自己投降後的所見所聞,讓俘虜闡述自己受到的良好對待,是很正常的攻心計,但這一次卻有些不同,那些站於台前演講的俘虜身後,赫然站著一名軍官模樣的人,通過係統識別,可以很輕易地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是群星共和鋒陣艦隊群總司令意以仁,指令員當即回看直播,這才發覺,意以仁不隻是來站台的。


    “意以仁?他怎麽了?不要著急,慢慢講!”


    “是,是,意以仁,意以仁他,正在行星政府大廈外的廣場上,正在進行公開演講!!!”


    “什麽?他要講什麽?”


    “球長,他現在隻是站在一旁,還未開始演講,但從回放內容來看,他應該會在最後演講,請您稍等一下,我現在轉接畫麵給您!”


    “球長,畫麵已接入!”


    “我是不久前‘慘案’的幸存者,我以人格起誓,我接下來說的話無一虛假,若有虛假,願遭天打五雷轟!!!兄弟姐妹們,意元帥雖然是敵人,卻給我們這些平凡人家留了出路,群星共和的將士們雖然是敵人,卻沒有欺辱和虐待我們!他們,在檢查完我們一行人的證件後,充分尊重了我們的意見,允許我們乘坐運輸艦離開柔林,投奔他星,甚至還安慰和鼓勵我們!兄弟姐妹們,當時,跟我們一批撤離的運輸艦有差不多二十艘,當我們升空離開大氣層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們安全了,能遠離戰亂了!可是,運輸艦上混入了遠見局的人,他們趁我們不注意,強行打進運輸艦的駕駛室,而後,而後開著運輸艦,朝群星共和的艦隊撞過去……這才……這才……”畫麵中,正在演講的一名失了左臂的平民模樣的人,言至此處,不由得潸然淚下,大哭不已……


    他周邊那些俘虜模樣的人、同樣是平民打扮的人以及意以仁和他的幾名貼身保鏢見狀,紛紛湊上前來,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


    “意元帥……謝謝……我……我還沒說完,請,再稍等一下,讓我,讓我講完……兄弟姐妹們,這就是慘案的真相!!!是遠見局,是遠見局,害死了他們啊!!!即使是現在,我也還能聽見孩子們絕望的哭泣聲,還能聽見遠見局特務瘋狂的喊叫聲,還能感受到爆炸的火焰……我還以為,我活不下來了……”


    “豈有此理!!!遠見局到底在做些什麽?他們,都是畜生嗎!!!禽獸,禽獸啊!不,禽獸不如!禽獸不如!!!”王城代對前幾天發生的運輸艦被擊墜一事有所聽聞,也早就收到過遠見局特務趁亂混上運輸艦和逃生艇的消息,但他真的沒想到,這些人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搶奪艦艇和群星共和的戰艦同歸於盡,全然不顧艦艇上大量平民的死活……


    在王城代拍桌子之際,直播的演講者換了一人,這次,是一名官員模樣的人,這人,王城代認識,是柔林星政務參事之一,也姓王。


    “王球長,我知道您肯定能看到這場直播,也肯定正在收看這場直播,您一定知道了遠見局做了什麽樣的惡了吧!王球長,在爾虞我詐、口蜜腹劍、貪贓枉法、勾心鬥角、屍位素餐、暗無天日的官場內,您是少有的兩袖清風、一心為國之人,也是少見的腹有詩書、思路清晰之人!群星共和自成立伊始,就隻是為了爭取自己該有的權利,本來是沒有分裂國家想法的,您熟知曆史,應當知曉,當年泛星空聯合政府,東門家族最初的掌門人,做了些什麽事情!今日的局麵,到底是誰造成的!您身為球長,又多次和東門頌正麵交鋒,更應該知曉,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做了什麽樣的事!您身處遠見局和卓識局的多重監視下這麽多年,是為何?您被調到柔林星作星球長,又是為何?您難道真的不知道嗎?短短數年內,柔林星為何從一顆純軍事行星變成坐擁一百五十餘億人口的殖民行星,這期間,東門頌又打著什麽算盤,您真的猜不到嗎?”


    那王姓的政務參事一股腦兒地將埋藏於心中多年的話全部拋出,紅了眼眶,含著熱淚,帶著哭腔,繼續說道:“王球長!!!像您這樣的清官,像您這樣深受全球人尊重和喜歡的球長,怎能為腐朽無能之政府而死呢!!!王球長!!!您要是死了,柔林剩下的這一百四十億人該怎麽辦啊?意元帥雖然仁義,也有保全民眾之心,但他的艦隊群糧食儲備終究有限,不可能分出太多來養活我們!又無法取得禦邊等星的信任,派運輸艦送我們離開!到時候,一旦柔林星糧食儲備耗盡,等待我們的,是什麽,您肯定猜到了吧……王球長!!!請您投降吧!!!”


    “球……球長……”指令員們一齊轉過頭,看向低著頭沉思的王城代。


    “轟……嘭……轟隆!!!”


    爆炸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震感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地下基地,恐怕過不了多久也得淪陷了。


    “哼嗯……唉……知道了,知道了……命令,全體人員,解除一切武裝,就近向敵軍投降,另外,給我拿紙筆來,我要親自寫封降書給意以仁,他若能同意我的要求,我再投降……”王城代微微歎了口氣,輕聲說道。


    “是,球長……”


    聯合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曆一百五十六年三月六日下午十五時,意以仁方才走到演講台前,接過接力棒,還未來得及開口,就有人匆匆跑來,貼在他耳邊輕聲耳語,告知他王城代決定投降的消息。


    “你是說,王城代要投降,現在就投降?”意以仁聞言,有些不可思議,在那人下一句話說出口前率先發言打斷,輕聲重複了一遍。


    “是,元帥,王城代真的要投降,是現在就投降,他還親手寫了降書呢,我正想拿給您看呢。”


    “哼嗯……”意以仁接過紙質降書,看著書上工整的字跡,“王城代誠意挺足,這年代了還能想到親筆寫個信給我,而且態度不卑不亢,還敢給我提要求……哼嗯,行吧,你去幫我找份紙筆,等我演講完了,我再回信給他!”


    “是!”


    意以仁取來紙筆,端正地坐在桌前,提筆寫下回信,兩人之間,以書信相交流,討價還價了一段時間。


    三月七日晨九時,意以仁與王城代之間終於達成一致,互相做了些妥協,意以仁同意釋放所有被俘人員,不追究任何抵抗者的責任;王城代則同意協助意以仁分批次帶柔林星上的居民前往禦邊等星。


    乍一看,意以仁好像虧了,可實際上,一切都在按著他的計劃實行,這個計劃,相比東門頌實行的要仁慈些,但也沒仁慈太多,其核心,仍然是比較無情的計較,雖然能很好的化解東門頌的計劃影響,甚至將其轉換成自己的助力,可多少還讓意以仁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全體都有!!!立正!!!敬禮!!!”


    意以仁等一眾高級軍官站在行星政府大廈厚重的金邊大門下,禮兵隊列陣於門前廣場兩邊,向王城代一行人的座駕行注目禮,幾艘臨時拉來的巡洋艦充作迎賓艦,護送著王城代的座駕緩緩通過兩列禮兵中間的過道,駛向行星政府大廈。


    座駕至大門前不遠處停下,艙門打開,正好對接著地麵上的紅毯,王城代走在最前方,堂堂正正、步履從容地走向意以仁。


    意以仁見狀,稍稍正了正衣冠,身子立得筆直,步伐踏得堅定,緩緩上前迎接。


    “王球長!久仰大名!我十分高興,您能夠選擇正確的道路!”


    “意元帥,久仰……”


    “嗯,王球長,請進吧,行星政府大廈還是您的辦公地,請您隨意,請您先稍作歇息,晚些時候,我們再詳細溝通撤民方案。”


    “好,意元帥,多謝,請!”


    “請!”


    三月七日下午十三時,王城代回到行星政府大廈後四個小時,柔林星抵抗力量全部投降,柔林星至此完全“淪陷”。


    三月七日下午十七時,在初步安置好投降士卒和傷員後,王城代與意以仁舉行了首次麵對麵的線下會議,與會者,還有柔林星政府幸存的高級官員及鋒陣艦隊群可暫離的高級軍官。


    本次會議,議題隻有一個,就是決定撤離的順序。


    “意元帥,關於分批次撤離之事,我的意見是,首批先撤被俘的軍人們。”王城代率先發言,他的發言之中多少藏了些小心思。


    “元帥,我不同意王球長的意見,軍人畢竟是軍人,能夠對我艦隊群造成威脅,先放他們回去,過不了多久就又得在戰場相見了!放虎歸山,可不行!”不等意以仁發言,樊雪餘的副官就搶先一步站了出來,當堂辯駁。


    “意元帥,我可以向您保證,以泛星空聯合國防部及太空軍的處事方式來說,這些被俘軍人回去後幾乎沒可能再上戰場,他們多半會被強製退役!意元帥,我隻是希望這些親身經曆過殘酷戰爭的人能遠離戰場,回到家鄉與家人安生度日而已。”


    “王球長,我知道您用心良苦,確實是為這些軍人著想,但是,隨著戰事的擴大,軍人的緊缺,他們回去後就算被退役,也很快會被拉回艦隊,再次投入戰場之上,到時就和您的願景相衝突了!”胡曼荊反駁道。


    “嗯……”


    “所以,意元帥,王球長,我認為,願意留下的,可以舉家留著,願意離開的人不論男女老幼,我們都會安排好去路,那之後,我認為應該再安排部分老人、孩子和母親及體弱多病者,殘疾者離開,畢竟柔林現在的生存條件對他們來說有些不太友好,最後再安排被俘的軍人們,這樣子,既尊重了意願,又可以減少戰火對弱勢群體的傷害,還能更好地保護他們的利益!”胡曼荊瞥了眼意以仁,而後義正言辭地將事先商量好的話說了出來。


    “哼嗯……確實,戰爭之中最易受傷和最難生存的,就是婦孺老幼及病弱殘疾者了,願意離開的離開,不願意離開的人中老弱病殘之人送去條件更好的後方,也說得過去……”


    “是啊,是啊……”


    一眾柔林星政府的高級官員聞言應和道。


    “哼嗯……意元帥,您怎麽看?”王城代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轉頭看向意以仁,將問題拋給他。


    “王球長,胡將軍的意見和我的想法差不多,讓老人小孩及一眾弱勢群體遠離戰火,是軍人該做的事情!”


    “哼嗯……”王城代不知道意以仁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他總覺得其中有什麽陰謀詭計,但他環視周遭,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不約而同地應和意以仁。


    “好吧,意元帥,我同意您和胡將軍的意見,我會認真、負責地執行分批次撤離計劃,希望您遵守承諾,保證不對撤退中的運輸艦及逃生艇開火,保證不再發生之前那種慘案!”


    “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請您放心!”


    “嗯……”


    聯合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曆一百五十六年三月八日上午八時起,柔林星居民撤離計劃開始實行,在王城代的幫助下,禦邊星方麵很快就鬆口,同意在駐守艦隊檢查後,接收運輸艦上的平民進入。


    王城代奔走於第一線,不辭辛勞,乘坐著運輸艦來回往返於柔林和禦邊之間,親自監督著意以仁放人,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但直到平民大部撤到禦邊,禦邊不再願意接收為止,他都沒發現任何異常,意以仁恪守著承諾,不停地、不猶豫地釋放著人員。


    “王球長,禦邊說什麽都不肯再接收人員了嗎?”意以仁用關懷的語氣問道。


    “是啊……禦邊星已到承載極限,無法再接收人員了,其他行星方麵還未鬆口,我還得再跟他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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