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的背影微微顫動了一下。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痛下決心忘記這個人,斬斷有關她的一切記憶,即使不得不提起她的時候也隻用“她”來代替,可是,一聽到這個名字,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心悸。


    第三十七章


    漫天的風雪席捲了鋪天蓋地的寒意,嗚嗚地在駐地大臣府邸的上空一次次呼嘯而過。


    今晚,正是中原傳統的元宵佳節。駐地大臣府邸雖然也按照慣例張燈結彩,卻沒有絲毫喜慶的氣氛。


    大廳裏坐滿了人,每一個人都麵色凝重。左邊是以朱渝為首的朝廷官員,右邊則是以赤巴喇嘛為首的聖宮代表以及包括鐵馬寺在內的三大寺院的首要喇嘛。


    秦小樓拿出朝廷的密函,這正是朱渝離京時就準備好的廢除現任“博克多”的聖旨,但是,朱渝直到昨天和三大寺院的住持麵談後,才第一次向秦小樓出示了這道密旨。此時,秦小樓才完全明白,原來今上早已對“博克多”大為不滿,早已給他定下了“罪行”。


    他本來對於“博克多”和那個叫作“央金”的女子的私情已經確信,可是,現在見了密旨以及朱渝的表現,反倒生出了極大的懷疑。


    赤巴喇嘛等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待秦小樓宣讀了聖旨,依舊十分震駭。夏奧喇嘛抗聲道:“此事尚未調查清楚,秦大人何故……”


    “此事已經十分詳盡,不用再浪費時間!”朱渝打斷了他的話,“請聖宮準備就緒,五日後,下官會親自押解前任‘博克多’進京,至於新一任的‘博克多’人選,秦大人會協助聖宮盡早做出決定的。”


    一眾喇嘛紛紛對他怒目而視,赤巴喇嘛沉聲道:“聖宮的事,聖宮自有主張,朱大人請盡好自己本分,無須多言。”


    朱渝冷然道:“下官隻是奉命行事,五日後一定帶人上京,各位好自為之。”


    他的語氣實在太過囂張,這次,就連秦小樓都忍不住要對他怒目了,旁邊另一名助理官員向秦小樓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可魯莽行事,秦小樓強忍了口氣,終於坐著沒動。


    一眾外事喇嘛早已離去,府邸隻剩下秦小樓和朱渝二人。


    秦小樓道:“朱大人,下官奉勸你務必慎重,如若這樣強行帶走‘博克多’,喇嘛教中的忠實信徒必不肯善罷甘休,到時,引起大亂誰來負責?”


    “‘博克多’不守清規已是罪證確鑿,誰若不服,誰就是犯上作亂!”


    “莫非你想強行鎮壓?”


    朱渝笑了起來:“秦大人,實不相瞞,在下對那‘博克多’實在痛恨已極,如果有誰膽敢半路生事,在下一定不會心慈手軟,正好立刻動手將他就地正法。”


    秦小樓訝然道:“他到底怎麽惹到你了?你要這般處心積慮置他於死地?”


    “與秦大人無關的事,秦大人最好不要多問。”


    朱渝走到門口又停下:“秦小樓,你最好不要將此事向君玉透露半個字,她現在早已被密奏了幾項大罪,其中就有結黨營私一項,她身為邊疆帥臣如若再敢和聖宮過從甚密,必和那‘博克多’一般下場!你若真是她的朋友,就自己衡量一下吧。”


    秦小樓呆坐在原地,一時也不清楚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朱渝坐在燒得正旺的火盆旁邊,一碗接一碗地喝著濃烈的青稞酒。酒在喉嚨裏火辣辣地流過,心卻早已變成了一塊僵硬的鐵石,再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朱大人。”


    朱渝抬起頭,醉醺醺地斜了一眼一身風雪的張瑤星:“何事?”


    “明日就要押解‘博克多’上路了,那個女子怎生處置?”


    “格殺勿論!”


    張瑤星麵上十分為難,看守央金的除了千機門的兩名高手,還有聖宮的兩名喇嘛,他們奉“博克多”之命,無論如何不允許立即處決央金。


    朱渝冷笑道:“他早已不是什麽‘博克多’了,還想發號施令?”


    “可是,那些喇嘛仍然完全聽令於他。我們也不能擅自行動。”


    朱渝厲聲道:“你身為千機門的副統領,這點辦法也沒有?”


    張瑤星不敢強辯,他身為千機門的副統領,兩次出動都未能拿下“博克多”的罪證,可是朱渝一出馬,立刻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他唯恐回朝後受到辦事不力的斥責,不得不對朱渝絕對服從,又想在離開前盡力表現一番,回去好有所交代,隻得道:“好的,下官自會想辦法解決,朱大人請放心。”


    央金坐在牆角冰冷的褥子上,將頭完全埋在膝蓋裏。


    此時此刻,她心裏雖然滿是惶恐慚愧卻並不太擔心自己的命運。她深信,那個英俊多情的男子一定會如約將自己救出去的。


    她本是當地一個有著一半漢族血統的土著少女。那天,她正在自家的牧場趕著幾頭牛,忽然,看見雪地上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打馬經過。


    那樣英俊瀟灑的人兒,忽然出現在這片冰天雪地裏,央金一時竟看得呆住了。


    那英俊青年回頭,這些天,他一直在尋覓一個合適的當地女子,一下瞧見了這美麗而羞澀的土著少女,立刻停下馬,走了過來。


    央金不識字也不知道“一見鍾情”這樣的傳說,可是,在男子的溫聲軟語裏,一顆心早已化成了一池春水。


    男子不僅相貌俊俏,而且本領極高,能馴服最烈的馬、能抓住飛竄的野兔,能將一頭蠻牛一掌掀翻,相處兩天下來,他已經成了央金心目中最最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所有話語都是神的旨意。隨後,在那牧場的小木屋裏,已經完全傾心於他的央金,和他一起度過了整整三日的旖旎風光。


    央金尚未從這做夢也想不到的溫存和幸福裏回過神來,情郎已經要打馬離去。


    在她的盈盈淚光裏,情郎停下腳步,說自己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央金說,什麽重要的事情,我能幫你嗎?


    央金忘不了自己說出這話時,情郎俊俏的臉上那種冷淡的表情,他說好的,我正需要你的幫忙!我要去報一個大仇!


    在南迦巴瓦的冰天雪地裏,她像一隻土撥鼠一般臥在雪堆後麵靜靜等待,好幾次都幾乎要凍死過去,可是,因為情郎就在身邊,因為情郎那樣堅定不移的神情,她也咬牙堅持了下來。


    情郎告訴她,他們要等待的那個人是他的最大的仇人。這個人卑鄙無恥、無惡不作,把他害得很慘很慘,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逃亡。這次,他好不容易才從大壞人的一個親信那裏得知他外出的消息便立刻一路跟蹤到了這裏。他講的那個悽慘的故事,令得單純的央金也不由得對這個“壞人”大大痛恨起來,決心無論如何要助情郎一臂之力,幫他完成報仇雪恨的心願。


    情郎說,央金妹妹,江南有很多很好的風景,有彩色錦繡的衣服,有繁華富庶的胭脂水粉,等我報了大仇,一定帶你去江南,離開這苦寒的冰雪之地,過幸福愉快的生活。


    央金雖然也熱愛這從小長大的故土,但是,情郎口中的江南繁華地,更具有無比的誘惑力,因為,在那裏,自己能和他永遠在一起。


    一切,正如情郎的安排,她拿到了那個“壞人”的“信物”,可是,她怎麽也不願相信那個微笑著送自己花兒、給自己包紮傷口的少年會是大jian大惡之徒。那少年天神一般的麵孔,仁慈的心地,還會念咒語驅趕皴猊,就正如傳說中南迦巴瓦的神仙,又怎麽會是惡人呢?


    她帶了那信物,正要向情郎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情郎已經頭也不回地往那少年獨自離開的方向追去,甚至沒有跟自己道一聲別。


    那一刻,央金幾乎又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裏,可是,她安慰自己,情郎一定是要趕著去向那個大惡人報仇,他總會回來的。


    果然,半個月之後,情郎又到那牧場的小屋子裏找她。她欣喜若狂,情郎卻暴怒欲狂,咆哮著一定要手刃仇人。


    這時的情郎早已不是溫存柔情的模樣,而是時時刻刻都狂躁暴戾,央金什麽都不敢多問,隻得完全聽從情郎的安排,希望能夠早日幫他達成報仇雪恨的心願,好早早結束這樣惶恐不安的日子。


    情郎處心積慮地安排著什麽,央金一句也不敢過問。那天晚上,下著大雪,情郎突然變得無比的溫存體貼。央金在那樣極致的歡愉裏幾乎完全迷失了自己,哪怕立刻為情郎死去都會心甘情願更別說幫他做一件在他口裏是“小小的事情”了。當晚,央金被送到那“壞人”的密室——這時,央金才知道那個大大的“壞人”並不是那天送自己花兒的少年,而是和少年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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