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有時開始變得刻薄,把一切對她的好都踩在腳底踐踏,整整三天,她極盡所能地將仇恨發泄在翟閔身上,她故意去抓鐵鏈,讓自己的十指也受傷出血,她用一切辦法讓這種疼痛放大,滲透進骨髓以後將再難稀釋。


    等到第四天,翟閔的公寓已經一片狼藉,他把趙有時打橫抱進車裏,不但沒有將她腳上的鐵鏈解鎖,還把她的雙手也用兩條領帶牢牢綁住,發動車子說:“你姐今天出殯,你想怎麽送她?”


    趙有時喉嚨不停滾動,等車子駛達目的地,她早已滿臉淚痕,瑟瑟發抖。


    翟閔停好車,抽出紙巾替她擦幹臉,又翻出梳子替她梳理長發,事發至今,他除了說吃喝睡,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語。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這句話是傷人利劍,是穿腸毒藥,苦難加諸在苦難者的身上,旁人怎麽會理解,又抱著何種心態自以為理解?誰都沒有資格去安慰趙有時,翟閔也沒有。


    他把趙有時收拾幹淨,抱住她的頭,低聲哄道:“乖乖的,嗯?”


    趙有時點頭,翟閔這才去解開領帶和鐵鏈。


    趙有為的後事由舅舅舅媽料理,趙家沒有多少親人,遠房親戚來了兩三人,剩下的全是左鄰右舍,還有趙有為從前的同學老師。


    趙有時的班主任也來了,此刻正在和舅媽說話,兩人眼睛都泛紅,翟母在幫忙詢問工作人員接下來的步驟,舅舅坐在角落不停抽菸,時不時地背過身擦一下眼睛,另一頭的角落,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蓬頭垢麵,鬍子拉碴,眼袋青黑,死氣沉沉,三天時間,青年才俊變成了拾荒者。


    翟母把花遞給趙有時,小心翼翼說:“待會兒就繞著棺……繞著她走,你跟著隊伍就可以。”


    趙有時點點頭,沉默地接過花後,一直在發呆,等翟閔牽著她開始繞圈,她才回過神,努力抑製住情緒,告訴自己別掉淚別發怒,好好的送姐姐最後一程,那裏躺著她的姐姐,相依為命、視她如珍寶的姐姐。


    繞完圈,接下來就等待火化,趙有時搜尋目標,渾身顫抖,找到後,狠狠地將手中的花砸了過去,隨即朝他衝去,趁所有人都沒回神,用力扇了他兩個巴掌,咬牙切齒說:“都是你,全部都是你,你怎麽不去死,死的怎麽不是你!”


    沒人去製止她,連翟閔也放任她發泄,巴掌扇在沈道臉上的聲音清脆響亮,趙有時聲嘶力竭:“最該死的人是你——”


    一切都結束了,世上再也沒有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單腿行走在城市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堅強獨立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每年都被老師拿來說故事的趙有為。


    可“趙有為”三個字,已經刻入了趙有時的骨髓,除非剝皮抽骨,否則永遠都抹不去。


    接下來的日子,趙有時還是被翟閔鎖在家中,不會自覺吃飯,翟閔就一勺一勺餵她,不會洗澡刷牙,翟閔就親自效勞,當他把趙有時的衣服一件件剝去,趙有時通常都會把自己蜷縮起來,不掙紮,但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趙有時猶如行屍走肉,直到事發第八天,她聽見翟閔說:“那天晚上九點到九點半這段時間,王阿姨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你家樓道窗外麵,大約站了五六分鍾。”


    那晚九點多後,雨變得越來越大,王阿姨去關窗,無意中看見有一個男人走到趙家樓下,剛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他突然後退,似乎環顧了一圈,之後就走到了位於東麵的樓道窗邊。


    王阿姨見他鬼鬼祟祟,以為是小偷,於是一直盯著他,直到五分鍾後他轉身跑了,她才折回屋裏。


    趙有時愣愣的,翟閔一邊替她擦頭髮,一邊說:“王阿姨已經錄了口供。”


    趙有時終於發聲,喉嚨有些澀:“是誰?”頓了頓,她忽的瞪大眼,“她有沒有看見周翊茜?”


    翟閔搖頭:“沒看見周翊茜,也沒看清那個男人,那晚雨這麽大,對方也打著傘,王阿姨看不清。”


    但他極有可能是唯一的目擊者。


    這些天警方四處走訪調查,由於那晚暴雨襲擊,梧桐巷周邊根本沒有行人,調取路口監控,也沒有發現可疑車輛,周翊茜的母親又說她們整晚都在一起,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周翊茜有可疑,相反,趙有為沒有任何外傷,沒有任何與人爭執打鬥的跡象,加之她最近才使用假肢,不慎摔下樓梯的可信度更大。


    可是現在,趙有時知道案發時有人可能看見全部經過,她突然就振作起來,拉住翟閔的手說:“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翟閔捧住她的臉說:“作為交換,把趙有時還給我。”


    於是趙有時開始乖乖吃飯,乖乖洗漱,偶爾被翟閔牽著到樓下散步。翟閔始終都要工作,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邊,他找來一個保姆,時刻看著趙有時,丁士磊三天兩頭過來,有時翟閔在家,有時翟閔外出,翟閔外出的時候,他會陪趙有時一整天,中午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美名其曰:“能吃到我做的飯菜,那是你的福氣,你當我還是那個讓人鄙視的丁大廚?”


    結果證明丁大廚還是從前的丁大廚,趙有時吃一口他煮的菜,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趙有時就睡著了,丁士磊把電視機音量調小,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倒在沙發上,等她躺平,他又蹲在沙發邊,看著她怔怔發呆,視線劃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脖頸、胸口、小腹,一直到她的雙腳,他終於停住,顫著手,輕輕碰觸她的腳腕。


    腳腕有一大圈淤青傷痕,那是被鐵鏈鎖住造成的,翟閔用那樣冰冷堅硬的鐵鏈,鎖了她整整八天,現在淤青遲遲褪不去,當初是有多痛?


    丁士磊眼角濕潤,突然喘不過氣,手指下的腳倏地動了動,他猶如觸電,立刻退開,轉頭一看,趙有時不知何時醒來,此刻正神色莫名地看著他。


    丁士磊心跳如鼓,佯裝鎮定說:“你家阿姨怎麽去超市去了這麽久,你要不要進屋睡一會兒?”


    趙有時說:“好。”


    她坐起身,丁士磊立刻上前扶她,趙有時推開他的手說:“你先回去吧,今天還要上班。”


    丁士磊突然將她的手一握,圈住她的腰,猛地抱住她,胳膊死死收緊。


    趙有時低叫一聲:“丁士磊,丁士磊!”


    丁士磊扣住她的後腦勺,埋在她的頸間喘著粗氣,哽咽說:“我不會那樣對你,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


    趙有時無法掙脫,隻能偏過頭,躲避頸間的熱氣,說:“丁士磊,你放開我,丁士磊!”


    丁士磊失控,不想再顧及其他,緊緊抱住趙有時說:“我死都不會把你鎖起來,我每天都站在公寓樓下,不敢上來,怕來得太頻繁翟閔會起疑,趙有時,我一定不會把你鎖起來,我傷害任何人也不願意傷害你!”


    “我愛翟閔。”


    一切突然靜止,丁士磊僵硬住,這次趙有時輕而易舉就推開了他。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趙有時愛翟閔的事實,她愛翟閔,不愛他。


    丁士磊離開公寓,沖回公司,猛地推開翟閔辦公室的門,吼道:“你對得起趙有時嗎,你跟她睡一起的時候不怕講夢話嗎!”


    翟閔瞥他一眼,闔上手中的文件,眼神示意外頭的秘書把門關上,說:“你發什麽瘋。”


    丁士磊冷笑:“我發瘋?我倒想知道,你是怎麽拿到綠科這次的項目,沈朗偉是怎麽跟你說的,他用什麽來跟你交換條件?所以周翊茜那個賤人能夠逍遙法外?”


    “丁士磊!”翟閔厲喝,從座位上起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外麵本來謠言肆起,還有記者想採訪趙有時,這些全都被你壓了下去,沈朗偉也找過你!”


    “沈朗偉是找過我又如何,誰也不能採訪趙有時,誰也不許揭她的瘡疤!”


    “到底是你不許揭她瘡疤,還是沈朗偉讓你抑製住謠言!”丁士磊咬牙切齒,“翟閔,事實如何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的手段我和李江也有目共睹,但我萬萬沒想到,你連趙有時也忍心這樣對待!”


    翟閔倏地逼近丁士磊,陰沉沉道:“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見趙有時,你記住,她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直到大四開學,趙有時也沒再見過丁士磊,而警方那裏也遲遲沒有目擊者的消息。翟閔親自送她返校,替她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公寓,還安排了一名保姆,他陪她呆了十天,每天等趙有時下午下課,他就接她到處去玩,晚上帶她去吃大餐,有時候又隻呆在家裏看電視,夜裏兩人同床,趙有時也已經習慣,時常主動往他懷裏鑽,翟閔經常把持不住,往往都被折磨半夜。


    返程的前一晚,趙有時關閉臥室燈,褪下睡衣靠在他的胸口,翟閔呼吸一滯,試探性地伸手,一點一點地吻她,進入時渾身發顫,趙有時痛得抽泣不止。


    他不停地喊著“趙有時”的名字,時而激動時而纏綿,仿佛在做一件虔誠的事情,到後來他竟激動顫抖:“趙有時,我要你的一輩子!”


    翟閔推遲了返程的時間,替趙有時請假兩天,兩人關在公寓裏四十八小時,寸步不離難捨難分。


    送完翟閔登機,趙有時空落落的,每天都覺得不習慣,想他想得發瘋,她對翟閔上癮,隻有聽見他的聲音才安心,許寧對她說:“你病了。”


    趙有時笑道:“我好好的,沒病沒痛,你想從我身上賺錢?”


    許寧笑笑,像長輩似的摸摸她的頭:“假如現在翟閔跟你提出分手,你會自殺嗎?”


    會,她在這世上將再無依靠。“不會,我才不會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趙有時避開她的眼,笑眯眯的樣子一如從前。


    可原來有些事,在掌心之外,流於指fèng間,抓不住,也控製不得。


    寒假到來,趙有時回瀘川市過年,她已經搬進了翟閔的公寓,許久都沒有回過梧桐巷,翟母時不時地燉些補品過來,笑說:“下學期都不用上課了吧,找到實習單位了嗎?”


    趙有時點頭:“找到了,老師推薦我去一所中學實習。”


    “中學老師?”翟母眼睛一亮,“現在考老師可不容易,以後混到事業編製,那就是鐵飯碗了,我一直讓閔閔考公務員,他就是不聽,你也幫我勸勸他,你們婦唱夫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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