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麟君的花花腸子,悉數傳給了他的下人,連五大三粗、貌似忠良的人,都沒放過。


    唉,沒想到心思重也可以傳染,可憐我跟他這麽久,居然沒學到多少。


    不過沒關係,我比他們聰明就好。


    所以。現在。我悄無聲息的潛入趙麟君閉關之地——至於過程,我不想說,你們也不想知道,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吧。


    大家一想到閉關之地,都以為是石窟,或者山洞,或者深山老林之內非常隱蔽的地方。不過趙麟君常常出人意表,這次也不例外。他在一個大屋子裏麵。那個屋子和天地教所有的屋子長得都一樣,而且,這一片的屋子居然都長得一樣。


    如果不是我武功超絕,或者說,如果不是從那兩個笨蛋的牙齒fèng中掏出君君的真實所在,估計我現在不是還在瞎轉悠,就是已經被人發現亂箭she死了。


    不得不佩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好吧,重新回到我們的重點——


    現在。我就站在門外。門內,曾經是世界的另一端。


    現在已經是三更與四更交接時段,夜越發的沉,周圍一片死樣的寂靜。但不知為何,我卻看著那一室溫暖的燈光,耳邊隆隆如雷聲。


    明明知道他在,明明知道他還沒睡,明明知道自己進來了就不會再退縮,但那兩三步的距離,就是遲遲無法邁出。


    是太在意了嗎?


    ……


    是的。


    原來,也不是那麽灑脫的人。


    ……


    是的。


    眼淚情不自禁的就流下來了。一滴,一滴,沿著麵頰滑落,滴在衣襟上,落在花土中,無聲的,又似有聲。


    麵前展開一副畫卷,卻又偏偏從最末端的地方展開。於是乎,那過眼雲煙的一幕一幕,驀然沾了煙墨的黑,細水點點愁。


    他在我身下。


    瑩白的身軀舞出最後的艷。我卻拚命抓住他墨色的長髮,一遍遍反覆。


    我不是趙麟海,我是趙岩嵩。


    看著他眼中的細碎瘋狂終於釀成滔天絕望,我在想,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看著我了。


    但他卻不是這麽說的。


    他說,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看成別人。


    因為你好醜……


    然後你將精氣悉數送進我的體內,一次又一次,你那絕色的眼睛裏湧出大量的淚來。你說。


    恭喜你。


    重生吧……


    這句話,依稀仿佛聽過。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的事情?


    那是我在天地教最後的日子,於洋綁了我,讓我看你在他身下求歡。


    那時你破碎的哭聲一點一點傳來,我不敢看,心裏和眼裏的火焰卻燒紅了整個天空!


    為什麽?


    我明明不愛你。


    你也不愛我。


    但我聽到那樣yin穢的聲音,卻仿佛在一個更為久遠的歲月裏,看著你哭,看著你精緻的小臉在雪色的被褥上,玉般的被無情擊碎。


    我吐了一口血。你知道的。我第九重了,百毒不侵。


    於是你說恭喜。第九重了。


    你冰冷的手指在我炎般燃燒的眼瞼上。


    為什麽要哭啊。


    這種事情常常發生啊。


    這種事情常常發生啊。


    我原本也是這麽認為的。


    我記得你翹蘭花指,眉宇間風情無限。你說隻要我喜歡,什麽都可以給我。所以你把自己給了我,隻為一個控製的理由。可是你忍受不了我的醜,隻好給自己下春藥。那時你的樣子好好笑,撕裂的紅目好像英勇赴義的英雄。可惜你做不來英雄,所以第二天還是一腳把我踹下床。那樣的日子,我都還記得。


    我甚至還記得更為久遠的事情。


    我記得你第一次上南山的時候,穿著紫色的大袍,絕代豐姿。你笑眯眯的跟我說。


    我不叫魔頭,我叫趙麟君。


    我並不知道那是我們孽緣的開始。至此,抵命糾纏,萬劫不復。


    不,那還不是最開始。


    更為久遠的故事在記憶裏,掙紮如網中的蝴蝶。


    好美。


    你望著山洞外明媚陽光下飛舞的蝴蝶,骯髒的臉上就一雙眸子晶亮如啟明。


    不,還有,還有更為久遠的記憶。


    我是那天真爛漫的孩童,因為害怕你而蒙著眼睛給你送飯。結果還沒進洞就把碗打了。我在哇哇大哭,你柔柔的聲音從深處傳來。


    小弟弟不要哭,我不餓。碗打了沒關係,我不會告訴你師父的。


    “門外所立何人?看了這麽久,還不進來麽?”


    一個清冷到不帶任何溫度和波動的聲音傳來,如果剔除其中生硬的拒絕,那本是我熟悉的聲線。


    聲音將我從華麗的畫卷中猛的拉回,一陣天旋地轉。我微微的怔著神。不知身在何方。


    “難道還要我恭候大駕?”


    那個聲音又一次傳來了。冷到底,硬到底。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果然,還是瞞不住多久的。


    而且,我也並沒有想隱瞞什麽。


    於是,一隻腳邁出——邁進那一室昏黃的溫暖。


    眼前霍然一亮,我自暗處走來,不禁眨了眨眼睛。


    然後才看清這個屋子的布置,極為簡單,隻是一個大大的幕簾垂落著,有清漓的人影在燈光的那一邊,默默的,用一雙眸子送我。


    一時間,極靜。


    燈火輕輕的躍動著,靜室裏隻有隱約的呼吸。


    “原來是你。”


    他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你終究……還是來了。”


    他那一聲嘆仿佛穿破所有的委屈,本來打算用淡然的微笑麵對這一幕的我,卻不由自主的哭出聲來。


    “你為什麽要阻我?你明知道我離不了你,你卻用那樣的方法阻我……”


    燈火啪的裂出一聲響來。我氣息已亂。


    我是多想不顧一切的衝破那個幕簾,把他抱在懷裏痛哭,就像以前小時候那般任性而自然。可是我不能夠了,什麽樣的生分如大山一般橫在我們之間,那率性的幾步,竟不能邁出!


    連我這樣的表情,都顯得萬分唐突。


    於是,他嘆息的聲音再次傳來。


    “還是……小孩子啊……”


    “你走吧。”


    “我不想見你。”


    我的心一沉。


    “我不會走的。”


    “如果你有能力,殺了我,運我的屍體下山。”


    我俯手而立。燈下我的影子山一般聳然。


    他不說話了。我知道簾後那雙子夜的眸一直看著我,但這一刻,我再聰明,也不知道他是在掂量這其中的感情,還是這其中的力量權衡。


    但有一點我很明白,他氣息未亂!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縱然不愛,總恨吧。或者怨怒,或者傷心——總不應該是這樣死水般的漠然,我丟重重的石頭下去,卻一點波瀾不起!


    他……


    真的是趙麟君嗎?


    我突然沒由來一陣恐慌。


    “趙麟君?”


    我氣息再亂。


    他似乎動了一下,那被注視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你在怕什麽?”


    我感覺他也在看那不安躍動的燈火。原來,他也注意我極不穩定的情緒。


    隻是,他的聲音依然冷淡如冰,波瀾不起。


    這,這是我認識的那個趙麟君嗎?他的瘋狂,他的陰險,他的狡詐,他的冷酷呢?


    突然之間我心裏升起極為不安的情緒,比我在任何一個夢中都要來得恐慌和絕望。那日日夜夜折磨我的夢又回來了。我明明可以看見他,卻永遠也抓不住他!


    “造次了。”


    這一刻,我幾乎是魯莽的。


    我毫不猶豫的用手指的劍氣削斷幕簾。


    而另一股劍氣飛she出來,激盪在我的力量上,猛的撞開。


    他製止了我。


    “既然是造次,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幕簾後的身影站了起來。


    “你要見我。我也隻擋了你一年。”


    “天下無人能擋你。今亦不能。”


    幕簾微微抬起,我看見他細瘦修長的手指,輕輕邁出的白蓮纖足。然後是束腰的巾,寬大的袖,微暢的胸,單薄的肩……


    還有那……


    我的喉頭仿佛有聲音荷荷作響。我看著他。


    還有那一頭銀絲,水瀉般直傾到腳底。


    他自簾前默默的看著我。


    仿若淩波仙子,白蓮間綻放出絕世清俊。


    第50章 多情不似無情苦


    我靜靜的看著簾前的他,又一次,有想流淚的衝動。


    原本以為會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找到他,原本以為就算找到他他也不會見我,原本以為見了他也會滿腹辛酸詞——沒想到都是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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