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衛愣了一下, 才恍然想起來, 自己當年正是跟著這位看起來矜貴驕縱的公子在西北的風沙之中與數倍的叛軍奮力廝殺,最終還全勝而歸。現在日子過得安穩了,他們的將軍卸下戰袍,又恢復了往日的貴公子模樣,讓他們這些手下的人幾乎也忘掉了當日一同吃下的苦楚, 下意識就覺得遊彥是如何的矜貴,如何的需要關照。


    在暗衛愣神間,遊彥已經從他手裏接過了紙傘:“這條路實在是窄的很,我自己撐傘。馬車裏還有一把,你也不要淋雨。”遊彥仰頭看了看頭頂晦暗的天色,“這種天氣裏淋一場雨若是染了風寒,那可麻煩的很。”


    暗衛微怔:“多謝將軍。”


    遊彥撐著傘自顧走在前麵,借著昏暗的天色小心地避開腳下的泥濘,盡量不讓自己太過狼狽,以免回長樂宮的時候,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都要被某個一直放心不下的帝王念叨。


    其實藺策並不願意讓遊彥為了這種事而勞心神,隻是那個苟活下來的客棧掌櫃謹慎的很,他一個人在都城的角落裏藏了這麽多年,不肯輕易相信他人,況且,現下一切還不明朗,如果直接將人召進宮裏,勢必會打草驚蛇,如若讓對方提前知曉,有了準備,再想借著此事徹查李埠怕是會及其困難。


    而藺策現在病還未痊癒,除了遊彥,也再信不過別人來處理此事。


    畢竟能不能藉此徹底扳倒李埠,對整個朝堂大局來說都分外重要,哪怕是藺策,都不敢有絲毫的馬虎,最終,他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遊彥跟著暗衛來都城這個角落見人。


    沿著這條泥濘的小路一直走到盡頭,途徑幾間低矮破舊的茅屋,一直默不作聲的暗衛才指著其中一座開口:“將軍,就是這裏了,您稍候,屬下去叩門。”


    遊彥的目光在那扇破舊的木門上停留了片刻,他忍不住懷疑,住在這裏的人到底是靠著什麽來禦寒。


    敲門聲在這樣的清晨顯得格外的突兀,不知道驚擾了附近多少人的美夢,遊彥皺著眉頭朝著四周看了看:“這裏房屋緊湊,附近的人應該也不少,他怎麽會住在這裏,不怕暴露身份嗎?”


    “將軍有所不知,這裏魚龍混雜,全都城來歷不明的人幾乎都住在這裏,很少會有官府的人過問這裏的事,所以藏在其中才不會暴露。”暗衛低聲道,“等您見到他就知道了,他現在,不怎麽適合住在普通街巷之上。”


    暗衛方說完話,從茅屋內就傳來有些拖遝的腳步聲,大概是因為這屋子實在不大,隻幾步,房門便被推開,露出一張讓人生畏的臉。


    遊彥隻朝那臉上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暗衛為何說這人現在不適合出現在普通街巷上,因為那已經不再是一張常人的臉,你甚至沒辦法立刻分辨出他的五官,隻有一雙眼睛亮的嚇人,透露出顯而易見的警覺與謹慎。


    遊彥皺起眉,他料到了這掌櫃的處境並不會好,但沒想到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微垂下視線,目光落到對方腿上,而後才收回視線重新轉向那張有些可怖的臉上,身邊的暗衛率先開口:“這位便是我家將軍,你想做的事隻有他能辦到。”


    那掌櫃一雙眼緊緊鎖在遊彥臉上,半晌才向後退了一步,跛著腿向裏走去:“進來記得關門。”


    遊彥看了一眼低矮的門框,低著頭進到那狹窄逼仄的茅屋裏,借著屋內燃著的一支蠟燭,將裏麵的所有都收入眼底。


    這屋子比它從外麵看起來還要簡陋,一張窄床,一張木凳,一個已經熄滅了的炭盆,幾乎是這屋裏全部的東西。


    掌櫃自顧走到窄床前坐了下來,指了指那個木凳:“坐吧。”


    遊彥也不在意這裏的塵土,順勢在那木凳上坐下,思索了一下,開口:“閣下貴姓?”


    掌櫃抬眼看他,良久才啞聲道:“姓張。”說到這,他用有些懷疑的目光看了遊彥一眼,“你真的能幫我扳倒李埠,幫我冤死的一家老小報仇?”


    “隻要此事確是李埠所做。”遊彥道,“不過,作為兩朝老臣,李埠行事素來縝密,鮮少有什麽紕漏,即使是當今聖上,也不可能空口無憑地就要一個老臣的性命,我更是沒有這個本事。”


    “憑證我自然有,那東西我在手裏留了三四年,哪怕我死了,也不會將它丟了。”張掌櫃坐直了身體,一隻手捏緊了自己的衣擺,“當年我拿全部身家給了那個鄧斂,隻為了給我兒子換一個前程,鄧斂向我保證此事一定會辦成,還立下了字據,讓一月之後,我兒子帶著這個字據去找我們當地太守,說他肯定會安排妥當,讓我兒子現在本地找個小官職,之後再想辦法調入都城。”


    說到這兒,他閉了閉眼:“可是一個月之後,我兒子帶著字據去找太守的時候,他卻死活都不承認有此事,還讓人將我兒子一頓亂棍打了出來。”張掌櫃又回想起當日的場景,“當年我求到那鄧斂頭上,是因為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當朝尚書的女婿,此事會由他嶽父親自辦理,那些黃金也是親手交到他嶽父手裏,所以我才想著親自來一趟都城,到尚書府找李埠討一個說法。”


    “可是卻沒想到我會在半路被人追殺,有些人不想讓我到都城來,怕此事鬧大,汙了當朝尚書的清廉之名。”張掌櫃捏緊了手,“我奮力逃脫才撿回一條命來,賠上我半條腿逃回河西,才知道,一場大火將我家化為灰燼,我的父母雙親,妻兒老小,沒有一個能掏出來,全都死在了裏麵。”他抬起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我隻不過想給我兒子換一個前程,不想再讓他繼承那個客棧被人看不起,就算我輕信了別人,可是我一家老小何其無辜,為什麽要遭受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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