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錦繡驚叫。


    “噗通!”錦繡掉進了水裏。幾乎與此同時,錦繡聽見岸上少年噗嗤一笑。


    錦繡尷尬地想去死。


    鑽出水的剎那,錦繡看見的是他伸出的手。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有嘴角的笑意。


    “你是誰?”錦繡問。


    “南岩風。”他答。陽光穿過竹林,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側臉勾勒得無比美好。


    原來,他便是那無法習武的病弱少爺。


    自那天起,錦繡對待南燭益發好,幾乎百依百順。為的是南燭能夠邀請她去後院竹林小屋中玩耍。去那,便能碰見二少爺。


    有時他在彈琴,有時他在配藥,最多的時候,他在看書。他的屋子裏有數不清的書。錦繡從未見過有人有這麽多的書,也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肚子裏可以裝這麽多有趣的故事。他愛惜書本,南燭卻拿書本當玩具。被南燭惹急了,他便會哭笑不得地用手指敲南燭的腦袋。每每看著他坐在槐蔭下細細地給隻顧著拿線穿花的南燭講故事,錦繡就覺得自己在看一幅可以醉人的畫。看著看著,她便開始希望那個聽他細細講故事、被他愛憐地彈額頭的人是自己。


    錦繡的怪病是不能睡覺。一晚上隻能睡一個時辰,而且,突然愛吃腐肉。最恐怖的是半夜不能自已地去挖墳找屍體啃。


    這病是送哥哥去習武時,她得罪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醉鬼後得的。村裏人說她是被惡鬼纏上了身,用糞潑她,還差點被火燒死。南老爺卻說她是中了毒,這病南家夫人大約能解。這才來了南家。


    於是爺爺便告訴錦繡,南家對她有大恩,錦繡哪怕一輩子服侍南家也是應該的。


    南家的下人們卻並不喜歡錦繡。因為她身上有“鬼”。有時候,還會有小廝用石頭子打她。“誰打她,我就打誰!”南燭會為她出頭,但是南燭畢竟太小,一團孩氣,南燭看不見時仍然有人會欺負她。“黑丫頭,醜八怪!”,“吃死人的鬼婆子!”,“隻會討好夫人小姐的哈巴狗兒!”下人們總是這麽說。可是這院子裏,誰不討好夫人小姐呢,隻不過她是個外來人又剛好是窮人家的孩子而已。論長相,她是黑,可是她並不難看啊。一句句奚落,常說得她眼淚直掉。有一天,錦繡又受了排擠嫌棄,呆呆地坐在台階上抹眼淚。


    卻聽見有人問:“怎麽了?”


    隻見一片茫然朦朧的月光中,二少爺拿著一盞燈緩緩走來。七月的流螢在他身邊飛舞,點亮他眉眼間的溫和,那盞燈搖啊搖,一輪光暈搖進錦繡心底。


    “不要管我。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她哽咽著說。


    二少爺駐足。


    “要是我死了,爺爺不用掛心,不用欠著南家的情。我也省得聽他們說那些不幹不淨的話。”錦繡抽泣著說。


    “我曾這麽想過。在最難受的時候。”二少爺淡淡地說。


    錦繡驚訝地抬頭。這才看見二少爺已經輕輕地來到她身邊,與她一起坐下。頭一次靠這麽近,錦繡的臉猛地一燙。月下燈光中,他好看的眼眸裏是看不透的悲傷。他也會想過死?是因為他的病嗎?他的病那麽嚴重嗎?


    “我捨不得死。”他淡淡地笑著。


    “咦?”錦繡驚訝。


    “你知道那是什麽花嗎?”二少爺突然指著院中一叢常見的花兒問。


    “那不就是錦繡嗎?”錦繡道。


    “對,正是你的名字,錦繡。繡球兒花。”二少爺道,他說話不急不慢,有如夏夜涼慡的風,“南燭淘氣,曾經將鐵片錘進了它們的精幹裏。我以為它們會死去。誰知它們活了下來,不但活了下來,還開出了藍色的花,明媚得像是天空。比之前更是動人。南燭告訴我,它們是有不舍的東西。”


    “是什麽?”


    “南燭說,是蒼穹。”二少爺笑著,眼角眉梢都是哭笑不得的溫柔。


    “我不信神佛,”二少爺道,“我隻知道,花糙愛命,春風吹又醒,一個人卻隻能活一次。”


    錦繡迷茫地看著他。


    誰知他不再深說,而是朝著錦繡一笑。


    “聽不懂,你是不是想說你怕死?”錦繡茫然地問。


    二少爺捂頭一笑。笑了好一會才道。“死,我是不怕的。我隻是惜命。”


    跟死打交待久了,便會格外惜命。


    他的笑讓錦繡也跟著輕鬆了許多。


    “你那麽有本事,你是不是有許多想做的事?你想考狀元嗎?”錦繡好奇地問。


    二少爺點頭笑道:“不愛烏紗。但我確實有許多想做的事。隻要……我活得足夠長。”


    “最重要的是,越來越發現,我有捨不得的東西。”白衣的少年帶著笑意道。


    二少爺道。起了身。


    月夜中,他的身影逐漸走遠。伴著月色漸漸消失在夜幕中。


    那天之後,晚上不睡覺的錦繡,便常常能碰見踏月而行的二少爺。


    “您去哪?”錦繡問。


    二少爺隻是笑笑。


    錦繡鼓起勇氣跟在他身後,他沒有拒絕。於是,錦繡看著他從後山找回哭泣的南燭。又或者,偷偷地將馬蜂窩取走。“燭兒太莽撞。”他如是說。他說這話時,溫和得能將月光融化。


    錦繡常常想著。想著想著便做了一個夢。夢裏,沒有南燭,隻有她。


    這個夢她一做便是一生。


    ☆、番外二


    “兄台去哪?”騎馬的人道。


    “隨風而行,看上京花開。”無愁懶懶地答道。兩騎白駒並轡而行。


    “如此說來倒是順路得很,一塊走吧。”藍色衣裳的人大笑道。這個人有一雙溫和的眼睛。


    無愁微微皺眉。他向來不喜歡跟人湊太近,除了美人。這個藍衣人雖然長得不賴,卻不是女人。


    既然不喜歡,便懶得多說,看了騎馬人一眼,揚鞭策馬走遠。隻聽見身後遠遠道:“嘿,怎麽自己走了?真是好心沒好報。”


    莫名其妙。無愁公子心裏道。


    好在這點事不會影響他賞花看月的閑情。青樓買醉一場,好不痛快。直到侍童侍女趕到,驚訝地問他:“公子,百毒門的人是您一個人解決的?”


    無愁抬眼道:“他們來追我了嗎?碰都沒碰上。興許迷路了?”


    侍童嘴角抽搐。


    無愁公子話一出口,卻猛地明白過來那藍衣人話裏的意思。


    原來是他出手。


    “無聊。”無愁公子將酒杯一丟,“好端端地欠個人情,我可不會認帳。”


    青樓名為浣花。掌櫃的名叫花娘。據說花大娘年輕時艷冠三城,身材窈窕,舞姿有若天人,更是蘭心蕙質,最善筆墨箜篌。可是無愁公子見到她時,已經不過是一個胖胖的女人,雖胖,眉眼卻依舊動人。


    浣花樓格調雅致,姑娘們也知冷知熱很會來事。無愁公子索性暫住在這。


    白日無事便閑逛京城,夜間便繾綣脂粉溫柔鄉。倒也自在。


    唯一不痛快地就是總與那藍衣公子遇上。真不知是京城太小,還是藍袍人無處不在。無愁公子簡直快要懷疑他是不是有猴兒拔毛變□□的本事,算起來,進京城後還沒有一日不遇見他。“真巧,你也來看花?”藍袍的公子樂滋滋。


    “路過。”無愁鐵青著臉轉身就走。


    “那太好了,我也是路過。”藍袍人笑眯眯地追上。


    無愁公子停住腳步,道:“我還是殺了你吧。”


    眼不見為淨,成天竄來竄去竄得心頭煩。


    藍袍人卻搖搖頭道:“你耐性可真不好,這樣怎麽當和尚。”


    無愁公子怒道:“誰要當和尚了。”


    “不當和尚,你來護國寺幹嘛?”藍衫人邊說還邊無辜地眨巴兩下眼。


    無愁公子環視四周,這才發現他自己一來脾氣,確實走到了護國寺。


    無愁公子正欲說話外帶動手。卻見眼前藍衫人突然兩眼放光不怕死地按住自己肩頭道:“我知道了,果然沒看錯——你也是來偷酒喝的吧!知音啊!”


    知他個頭啊!


    碰他的肩頭。無愁眼中已經顯出殺意。


    退後一步,無愁輕撣肩膀。


    誰知眼前人卻跟個看不懂的白癡一樣,自顧自興奮地說:“護國寺可釀得好酒,不亞於維郡綠酒。據說喝上一盞,此生無憾。就是監司的武和尚太難伺候。我來幾次都沒偷到。嘿嘿,若是你我兩人合力,定可喝到。也不枉咱們來這一場。”


    天下好酒?無愁公子莫名心動了一下。


    而且這個藍衫人竟然沒偷到?無愁公子的好勝之心被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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