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燭聞言抬起頭看著她。


    “解藥在我這。”錦繡從浮花廣袖裏拿出一個瓶子。


    “我怎麽知道裏麵真是解藥?”南燭淡淡地問。


    錦繡道:“好燭兒,跟怪物一塊變謹慎聰明了。好吧。這藥有沒有用,以他的功力一吃便知。若不是,你可以殺了我。你知道我沒有武功。”


    南燭仍然隻是一笑。


    殺她,若是魯冰花死了,殺她又有什麽用。不過這個賭,她倒是願意試試。


    因為她已經沒有選擇。


    沐王援兵不到,魯冰花朝不保夕。


    老虎豁之圍不解,這裏將變成一個屠宰場。如果隻是一顆解藥,解得了一時解不了一世。


    “想要藥,可以。不過我不是白給你的,你要吃下這個。”錦繡道。從袖中又拿出一顆藥丸。


    “這又是什麽藥?錦繡姐姐,一段時間不見,你都快成大夫了。”南燭問。


    錦繡不理會南燭的打趣。南燭越是從容,她就越生氣。憑什麽,這個女子可以得到他的喜歡。南燭身上的一切,在錦繡看來都是刺,長在她心口的刺。南燭的模樣,南燭的笑,漸漸長大的南燭臉上那雲淡風輕的笑,放在別人眼中是美好,落在她心底卻是無法忍受的眼中釘。


    “這番來維郡,認識了一位白絮姐姐。白絮姐姐給一個叫訾雲英的美人兒吃過一種有趣的藥。隻要吃下,脈象便仿佛珠胎暗結。我覺得有趣,便要了一些。”錦繡陰森森地說。手中的一瓶子藥輕搖。她要得還真不少。


    “你為何要我吃?”南燭奇道。


    這句話卻更讓錦繡生氣。“為什麽?最討厭你什麽都不知道卻能享有他對你的好了!你這理所當然的樣子最讓我厭惡!好,我告訴你,我是要他討厭你,討厭你水性楊花,虛榮矯情。讓他認清楚誰才是對他最好的人!”


    南燭愣了愣,然後笑道:“就算你現在抹黑了我,他有一天也會知道的。他是我二哥,我相信我自己的二哥。更何況,你這樣,有意思嗎?”


    “收起你那些大道理。你已經擁有,自然不懂。我隻有靠自己。你娘不是跟你說過,女子一生,所靠隻有自己——那你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賭,魯冰花的命你拿走。不賭,二哥歸你,魯冰花死。”錦繡說這話時渾身都在顫抖,她在害怕,害怕南燭不如她記憶中的傻。


    “他是我的二哥。你會輸。何苦呢?”南燭說。


    “你錯了,他不是你的二哥,是成國的二皇子,不久之後的成國之主。”錦繡道。


    “他是二哥。”南燭道。


    “他是成皇。”錦繡道。


    “我賭得起。”南燭道。她真的賭得起嗎?二哥恨不恨她,她真的不知道。可是她還有選擇嗎?


    什麽時候她也學會了“虛張聲勢”?是跟魯冰花相處久了,還是因為她真的想說服自己相信?


    二哥,你心裏究竟是怎樣想?


    南燭的一句話讓錦繡暴怒。“賭得起?可笑。南燭,你不是信沐王嗎?你不是認為他會來救你嗎?如今呢?你的援兵呢?你已經輸了一回了。你竟然還敢這麽自信?你要知道,你要是再輸,什麽都沒有。”錦繡挑釁。


    沐王,到現在,都沒有出兵。魯冰花醒來的第五日,打敗鹿耶立下奇功後的第八日。如果沐王派兵,以騎兵的速度,早已該到。南燭似乎該接受事實了。


    “賭。不過除了魯冰花,我還要這老虎豁所有人的命。”南燭道。


    魯冰花的解藥,老虎豁兄弟們的性命。如今,要保全這些人,似乎已經隻有一個辦法。


    “我要見二哥。”南燭道。


    錦繡身子一顫。


    南燭道:“帶我去見二哥。”


    錦繡下了狠心,將藥丸往南燭麵前一遞。道:“吃掉。”


    南燭一笑。伸手接過。藥丸不大,赤紅如血。南燭吞進肚裏。


    二哥,我娘欠你的我會來還。可是,你還是我的二哥嗎?


    這個賭,南燭猜不透輸贏。


    藥丸下肚。錦繡轉身出軍帳,令人給魯冰花送藥。南燭則起身換過衣裳。


    現在,大約就是真正離開的時候了吧。南燭想了想,換下頭上竹簪,放在魯冰花的書案上。


    不久,魯冰花進了軍帳。


    “藥可有用?”


    “有用。”魯冰花答。


    有用便好。


    “我去去就回。”南燭對魯冰花道。


    魯冰花眼中閃過一絲擔心。


    南燭想了想又佯裝笑意道:“我會想辦法解圍。你要答應我好好對自己,若是我沒能成功,你一定要想辦法突圍。保命要緊。回沐王身邊去——免得我回來找不著你。”


    “我去便好。”魯冰花道。


    錦繡聞言,在南燭身後冷冷地說:“抱歉。二皇子殿下隻說見南岩風一人。”


    南燭朝魯冰花笑笑。“我去借兵。”


    “我去借兵,用不了太多時間。真的很快的。再說,軍中若無人,叫兄弟們怎麽辦。”南燭說。


    魯冰花不言。


    “等我回來,我們便去紫苑花地種花。我答應讓你一壺酒。”南燭道。


    魯冰花終於點了頭。


    南燭與錦繡一道跨上青馬。走得很遠時,南燭偷偷回頭看,卻看見魯冰花仍然站在風中。


    一剎那間,眼淚決堤。


    “好難過。”


    對不起。


    ☆、139


    什麽時候可以回來,南燭根本不知道。


    那天,等南燭走出了很遠很遠,仍能看見魯冰花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天地間。


    錦繡側過頭看著她。


    “雪飄進眼裏了,真難受。”南燭擋眼道。掉進眼中的不是雪,而是一個人影。


    一路無言。


    漸漸地,還能看見羌午的將士,聽得見風中雪狼的嚎叫。錦繡一行人打著成國的旗子。羌午沒有動手,隻是虎視眈眈。對羌午叛軍而言,他們也不願意招惹成國。


    橫跨大河。漸漸看見成國的工事。兵馬嚴整,巡邏兵穿行其中。不時有操練之聲。喧鬧,井井有條。


    蒼穹,一片灰白。冷風吹著白的雪,落在人的臉上身上,連呼吸都涼得心疼。放眼是茫茫的白色,連成國的帳篷都是白色。在白色裏行走,人,顯得分外渺小。


    “他便是南岩風?”成國的將領顯然聽過南岩風的名頭。


    “一表人才,倒像我成國的。”一個大鬍子哈哈笑道。


    南燭聞言不惱怒,反倒友善地朝大鬍子一笑。


    人與人的距離就是這麽古怪,一個笑意,大鬍子等人對南燭頓時頓生好感。


    南燭與錦繡下了馬,錦繡先她踏進大帳。過了不久再次出來。


    “進去吧。”錦繡說。


    帳簾緩緩拉開。


    裏麵的人朝錦繡揮了揮手。錦繡不懷好意地看了南燭一眼。


    好意惡意,南燭隻能兵來將擋。至少如今,她要見到二哥了。


    南燭獨自走了進去。帳簾再次緩緩放下。


    大帳內,鋪著灰貂紅紋地毯,隔絕了地麵的寒意。軍營裏人來人往車馬嘶鳴的喧囂被阻擋在帳簾之外。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月白銀紋華衣,站在及膝案前。修長的眉,如星的眼,筆挺如畫的鼻,薄薄的唇。明明是那麽熟悉的一個人,不知為何,南燭此刻卻反倒覺得陌生。明明有那麽多話,卻無從說起。


    “長高了。也瘦了。”良久,他說。


    熟悉的口吻,撥動了南燭心裏繃緊的弦。一句話,南燭的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下。沒錯。他是二哥,她回家了。


    二哥也瘦了,不知他一身病骨是如何撐起這偌大江山。


    “二哥……”南燭哽咽。這麽久來的委屈,似乎都要化作眼淚淌出。


    一聲二哥,二皇子微微動容。


    南燭以為他會伸出手,就像夢裏夢見無數回的那樣。可是二哥卻沒有動。隻是淡淡地看著她。


    兩人之間,隔著一丈多的距離。看得清容貌,卻顯得疏離。


    “想過無數回,與你重逢。”二哥側過臉,一絲苦笑。他微微搖搖頭道,“可是,燭兒,你當真狠得下心。”


    南燭驚訝地抬起滿是淚花的臉龐。


    他在說什麽?南燭何來“狠心”之有?


    “我以為,哪怕這天下人都負我,燭兒也不會。”二哥說。一聲嘆息,雙眼半垂。喜怒不知。火光融融,映照白衣,二哥像是站在光裏。卻益發顯得孤單得令人心痛。


    “二哥,你在說什麽?”南燭不解地問。


    心裏隱隱覺得不好。


    白絮的笑、錦繡的不善都在心頭滑過。這便是她的賭,她所賭的唯有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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