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王絕對不會。


    該死,到了這時候,他腦袋裏就出現南岩風的臉。


    沐王下了床。


    屋子裏架著一個小火爐,木炭亮著微微火光,明明滅滅吐納溫暖藥香,一個藥碗擱在案板上。不遠處的案幾上擺放著淩亂的棋子,圈椅上有一件厚鬥篷,這麽厚,顯然是南岩風守夜時留下的。


    南岩風在這守了他三夜。


    見,抑或是不見。


    見他,情緒總是不自覺地失控。不見,卻又時時想起他。


    沐王坐到圈椅上,手拿過棋桌上的黑白子。明明是一顆棋子,他卻難以割捨。他不該有這種心思,是因為自己還不夠狠嗎?


    “藥來嘍!”南燭歡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沐王不自覺地抬起頭。卻在高程打起簾子的瞬間,看見魯冰花撐起的傘。


    魯冰花跟南岩風是一起回來的。共用一把傘。


    在魯冰花庇護下的南岩風像是一隻被老鷹保護的鳥。


    那明媚的笑靨讓沐王的心瞬時痛了一把。


    他到底沒辦法不在意。


    南岩風鑽了進來。一眼就看見沐王坐在椅子上。“咦,你怎麽起來了?”南燭問,藥一放,連忙過來。


    魯冰花沒進來,顯然隻是為了將南燭送回。


    這麽一想,沐王便更覺得不是滋味。


    南燭順手拿了圈椅上的鬥篷給沐王,沐王卻拒絕道:“南岩風,你的規矩呢?”


    南燭愣住。


    沐王看見南燭的笑容剎那間凝固在臉上。


    他這是在幹什麽?


    他不是一直很喜歡南燭“沒大沒小”的樣子嗎?


    隻是打個傘而已,自己怎麽就那麽介意?南燭為他守夜,給他熬藥,末了還被他冷言冷語。自己這算不算不知好歹。南岩風會不會轉頭就走呢?如果那樣的話,自己的一顆心是不是就輕鬆了?真的會輕鬆嗎?


    抑或是碎成幾瓣。


    他不可以有這種心思。


    南燭果真轉了身。


    “不要!”沐王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南燭的一角鬥篷。


    “不要什麽?放鬥篷的架子壞了嗎?——我隻是去放鬥篷。”南燭側身茫然地問。她覺得沐王怪怪的。


    “沒什麽。”沐王聞言鬆了手。


    看著南燭走到彎月架前,將鬥篷解下,掛在金鉤上。黑色鬥篷下,是單薄的身子,消瘦的肩。南燭仰著頭,露出一截雪頸,幾縷青絲淩亂地搭在粉頸邊,這樣的肌膚,吻下去會是什麽滋味。沐王不由心裏一跳。旖旎的想法像一顆種子在心中發芽,然後一點點地蔓延。


    “王爺,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煩心啊?”原來南燭沒把沐王的話當回事,隻以為沐王有事煩心。倒也是,南燭向來沒心沒肺。


    “沒什麽。”沐王道,偏了頭,不再去看。


    不可以再看。


    “把鬥篷披上,我給你煎藥。”南燭道。


    鬥篷再次遞過。這次,沐王接了。“嗯,乖了。”南燭道,伸手輕碰沐王的額頭。沐王心中大跳。“不熱。”南燭道。


    把他當三歲小孩子嗎?還是取笑他?可是自己竟然忘了反抗。沐王想抱抱她,卻忍住了。披好鬥篷,一回神,剛好看見南燭低頭放藥罐,一低頭,頭髮上的一根碧綠絛就落了下來——適才在鬥篷裏蹭來蹭去,束髮的絛子早鬆了。


    一瞬間,青絲流瀉,猶如浮雲弄月。南燭攏攏發,將幾縷頭髮夾在耳後,露出一側臉龐。精巧的耳垂在髮絲下半隱半露。如玉的臉龐在鴉青長發的襯托依偎下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好。原本的少年英氣似乎在一剎那間灰飛煙滅,說不清的溫婉動人。


    沐王不由得,看癡了。


    他從未想過南岩風放下頭髮的樣子會是這般模樣。他見慣的是那個惹事的青衣少年。


    不束頭髮的南岩風,其實更好看。比之前的模樣更加惹人憐惜。


    南燭架好藥爐。撿起綠絛,環顧四周發現沒有鏡子。便五指當梳將頭髮束上。她動作熟練,三兩下,綠絛便將青絲束住,收斂了剛才的華光。


    沐王不知怎麽,覺得有點可惜。搖搖頭,他知道這種想法不對。他必須控製住自己不正常的想法。


    “南岩風。”沐王開口道。


    南燭抬起頭。


    “本王有事吩咐你做。”沐王道,“維城土木不足,白銅巷災民無法安置。限你半月之內,解決此事。否則——你與白及換位,調去老虎豁。”沐王話一出口,便有些心疼。老虎豁條件自然不能與這相提並論。南岩風似乎極其怕冷,介時定是一場折磨。可是自己還是不見他的好。


    “魯兄杜若呢?一起去嗎?”南燭問。


    沐王聽到魯兄兩字不知為何就像一根刺,刺得他血一熱,剛才魯冰花為南燭擎傘的一幕浮現眼前,沐王冷冰冰地道:“不可能。”


    老天,他這是在幹嘛?


    南燭不言語,想了一會。


    沐王看到南燭微微蹙起的眉頭,心底有些後悔,半月之內安置好災民幾乎不可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他沒有收回成命,他不能見南燭,他必須把南岩風從眼前支走。


    “是不是隻要保證了災民不受凍,臨時的也可以?等到來年開春再建其它。”南燭問。


    “可以。”沐王說。到底還是心軟了。


    “那好,那如果我提前完成了,是否有獎勵?”南燭問。這傢夥的老毛病又犯了。講價還價,必定要應她一事。


    不過這次,南燭怕是完成不了。


    “說,”沐王道。


    “吹笛子給我聽。”南燭笑著說,“我喜歡聽。”


    眉眼彎彎,秋水有情。


    沐王抑製不住自己心頭的悸動。


    ☆、120


    白雪皚皚,整個維城一片素裹銀妝。枝頭上,屋簷上,都是厚厚一層棉被般的雪。風小了一些,陰雲裏露出朦朧的日光。維城的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興奮,在街頭巷尾追逐嬉戲,雪球兒跟著笑聲此起彼伏。大人們也早早起來,掃雪的掃雪,支攤的支攤。不管風雪如何大,生活仍是要過的。


    在白銅巷巷頭的平地上,原本荒蕪的空闊荒地上擺了好幾個施粥饅頭鋪。


    有官家的,也有民間的。


    最顯眼的是恆泰擺的粥攤,一溜兒三口大鍋,幾乎拚上了官家的規模。


    在粥攤前領粥的不光有白銅巷的災民,還有乞丐以及一些鰥寡孤獨。


    “這次的戲演大了,我真好奇沐王南岩風怎麽收場。”不遠處的客棧裏,有人推開了二樓的窗。正是皆尤。


    “災民太多,一味靠救濟,不是長久之計。冬日漫長,酷寒之下,衣不蔽體居無片瓦,必有死傷。維郡能不能拖耗得起是一說,這白銅巷災民會不會醞釀怨念引發再一次的暴動也是另一說。”他身旁的人說。


    “南岩風回去已經幾天了?”皆尤問。


    “回主子的話,三天,今天是第四天。”身旁的人問。


    “那小子該好得差不多了吧。——可惡,我的臀還沒好呢。”皆尤揉了揉被竹筍紮過的臀。


    身旁的老家丁一笑。


    “成國有沒有新消息?”皆尤問。


    “二皇子似乎沒有起戰的意思。這些天連下十道命令,都是懲惡除弊整治內務的。十道命令的抄本在這。”家丁答,遞上一份信函。


    “真不愧是……帝王之材啊!都說上天青睞我朝,為何不把此等龍鳳托生我國呢。此人心中有大韜略,又不為小國俗法所限。我唯一不解地是他為何如此著急掌權。他隻需等上一等,成國的天下遲早都是他的,何苦惹上這麽多阻力?”皆尤看完後道,“話說回來。成國大事已定。遠交近攻,居國常法。這個人,值得一見。”


    “主子何時啟程?”手下問。


    “稍等幾天。這座城裏,還有一個有意思的人。再見見無妨。”皆尤道。


    他在等南岩風出現。


    還有一個人在等南岩風的消息,那就是沐王。


    沐王披著一件鬥篷,坐在書案後麵。白宣紙上寫了一個“調”字,卻再也寫不下去。他靠在椅子上發呆。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南岩風極度畏寒,而且素日裏多虧有杜若魯冰花照顧。一旦去了老虎豁,無疑是會讓南岩風痛苦難捱……


    自己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


    其實,想逃避的是他自己。他無法接受自己麵對南燭時的心跳。


    何苦要去傷南燭呢?


    南燭又沒有錯。


    相反。她一直在幫自己。


    沐王站起身,想去院子裏轉個圈。經年的軍旅生活給了他一副好體魄,這番雖然病倒,但是主要是心結,風寒一散,病便去了八分。杜若也說可以適當走動走動。病去八分,隻剩下的兩分,怕是一時半會在心中纏綿縈繞無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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