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岩風說把命先借給他,那麽他就不能死。


    “王爺,成國來了消息。”一個親衛走到屹立風中的沐王身邊道。大風將他的聲音撕成無數片。


    沐王站在原地沒動。他在等的是南燭的消息。


    “說。”沐王淡淡地道。


    “成國皇帝禪位二皇子。”親衛道。


    沐王嘩地轉了身。大氅捲起了飛揚的雪沫。


    “改封太子為綏遠王,二皇子將於一月後登基。各國都已經收到了消息。”親衛道。


    沐王不由一震。這個二皇子,好淩厲的手段,好快的速度。自從他出現,沐王就有種預感這個人會君臨天下,卻沒想到這麽快。快到像是在爭分奪秒一般。


    二皇子真的會如南燭所說向維郡動手嗎?就在這個冬季?


    抬頭看天。


    天色陰沉得像是剛研化的墨。最後一點朦朧的陽光也收斂了華光,陰鬱的烏雲下北風夾雜著雪花。今年的雪,特別的大。


    這麽大的雪,南燭究竟在哪?


    身前不遠,凜冽的寒風中,縮在白銅巷裏的是南岩風為他爭取來的百姓。


    沐王知道他們很珍貴。可他發現自己竟然願意用這些人去換南岩風,隻要他還活著。盡管維郡王教導他,南岩風不過是一顆棋子。可是不知不覺中南岩風在他心裏的位置卻越來越重要。重要到他到今天才知道他願意用整個維郡來換。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真是瘋了。


    一座城,一個人的笑。什麽時候自己開始拎不清輕重了呢?


    雪紛紛下著。越來越冷。


    洞穴裏的南燭開始懷念小時候溫暖的被子。


    突然,洞口響起了聲音。洞口離洞底遠。可是南燭身在其中時,隻要洞頂有動靜,還是聽得分明。這道理大約就像小時候玩長竹竿傳音,裏麵清,外麵輕。此時此刻,有人正在洞口!


    “喵!”貓!熟悉的貓叫!是她那隻腿受了傷的肥貓!


    “乖乖你可別亂指路,南南要不在這裏麵,本少爺今晚就吃燉貓肉當夜宵!”是魯冰花。慵懶的語調,不急不慢的語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勁。


    “多放桂皮八角。”杜若補刀。


    南燭一下笑了,魯冰花來了,杜若到底也還是來了。


    “南南!”杜若喊。


    “我在這裏!”南燭道,“還有……”


    她本想說“還有一位朋友。”,秦子敬卻輕輕擺了擺她的手。她明白了秦子敬的意思——大頭兄弟似乎並不想被人發現。


    “還有,我沒受傷!就是麻了!”南南改口道。


    “是我不好。”杜若輕聲自責道。魯冰花拍拍他肩膀,朝他眨眨眼。


    “南南你放心,我馬上把獸醫丟下去賠罪,你要幾塊!”魯冰花打趣道。手在杜若身上比劃。杜若不寒而慄。


    “先記帳吧!把我拉上去。我好冷啊!”南燭道。


    須臾,一根繩子垂了下來。


    南燭竭力在腰部打了一個結。


    繩子帶著她緩緩升上去。


    南燭輕聲對秦子敬道:“回見大頭。我會留繩子的。以後可要來找我。”


    秦子敬拿著南燭的頭摸了摸自己的頭,他在點頭。可心裏卻在說:對不起,燭兒。


    他會去找南燭的,卻是為皇城圖而去。


    南燭升到雪上。魯冰花三人相視而笑。


    “喂,你敢不敢不讓我操心啊!”魯冰花怒道。手敲向南燭的頭。


    南燭卻抓著魯冰花的護腕賊賊地躲過,笑著對魯冰花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眼中,是能溶化冰雪的信任。


    魯冰花捂了臉。攤上這麽個人真是他倒黴。合著他堂堂飛雪樓樓主是收拾爛攤子的命嗎?可是為什麽聽到這句話時自己還很開心。


    “獸醫,你別動!你欠我的!”南燭抓了把雪飛過去。


    杜若不走才是有鬼,杜若轉身就走。


    魯冰花看著兩人嬉鬧,沒有參與,隻是嘴角浮上微笑。有南燭在,就算是風狂雪驟,也能暖人心。


    “少主出關後妖魅不減,性子卻沉靜陰冷了很多呢。”一個飛雪樓的人說。這樣的魯冰花,隻在南燭麵前嬉鬧,卻更可怕。


    “家裏突生大變,又有四位長老的功力過渡在身。性子不變才是怪事。”


    “少主之前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隻不過自己給自己的束縛太多。這應該才是少主本來的性子。”


    是的,是他原本的性子。已經不需要掩飾的性子。沒有了牽絆的東西,沒有了掩藏的理由,反倒無拘無束。在南燭杜若麵前也好,在世人麵前也罷。現在的魯冰花,是一個強大的存在。


    魯冰花撿起雪堆裏一把扇子,撣了撣雪,站起身。昏暗的風雪裏,他像是一個復甦的幽冥王者。


    他默默地看著在嘰裏呱啦“教訓”杜若的南燭,杜若則一臉歉疚地給南燭清理傷口。嘴裏卻說:“別說了,再說我就找不到口兒了!”


    風急雪驟,他卻不在意這樣看上一輩子。


    “王爺,人都抓來了。”帥東幾個人道。


    沐王抓了負責處理郡北事務的官員。


    不但他們來了,維郡的大小官員也齊刷刷地站在風雪中。沐王沒有打傘,他們一個個都不打傘。隻是這些人表情各異。有的人一副看戲模樣,有的人卻很恭謹。


    “沐王這回真的生氣了吧。聽說連帶南公子不見了呢。”有人說。


    搞丟了南岩風,半個維郡的姑娘們都驚動了。


    “再生氣能怎樣,整個天下都是這樣。說好不說壞,報喜不報憂。不說好話,不搞點‘業績’,怎麽升官啊?他再生氣能怎樣?難不成能翻了這天?對不對林老哥。”有人滿不在乎。盡管如此卻懾於沐王的威勢。聲音極小。


    “嗬嗬嗬嗬,也許,該換換風氣嘍。”林節度使意味深長地笑道。這一批年輕人跟以往的大不一樣。


    隻見沐王手一揮,厲聲道:“綁了!”


    眾人一驚。


    白銅巷裏見狀跑出許多百姓。


    維郡西市動靜太大,早有不少百姓冒雪而來,也看見了這一幕。沐王令人將郡北事務官員悉數綁了。


    “是要打他們一頓嗎?真解氣!”老百姓道。


    “有老臣呢。沐王會嗎?”有人疑慮。沐王上台還沒動過老臣。


    “不為百姓做事,一味欺上瞞下。同僚要他們何用。蒙蔽視聽,好大喜功,本王要他們何用。貪汙受賄,一手遮天,置民生於倒懸而不知悔過,百姓要他們何用。我維郡,不用廢人,隻要對得起民生大地的人。殺!”沐王道。


    眾人身子一凜。很多人臉上都寫著:“不會吧!”


    竟然是殺!


    “哈哈哈,好小子!不過你不能殺老某!我是上堂老臣,維郡王在時的交待你都忘了嗎?”世上就是有人倚老賣老。


    沐王鐵青著臉站在風中,高程等人麵麵相覷。沒有南岩風幾個,沐王還真殺不了這個老臣。難道就放過老臣不殺嗎?


    以沐王的稟性,若是來了脾氣,誰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但願不要跟一幫老傢夥硬碰硬。


    “誰說的。”半空之中突然傳來嗖嗖的聲音。黑影破空。


    守兵驚訝。慌忙舉起弓箭。卻被沐王親兵攔下——“是飛雪樓的人!”


    魯冰花飄然落下。


    杜若落下。


    南岩風落下。朝沐王一笑。一剎那眼,沐王隻覺滿目陽光。


    沐王的心總算放下。情不自禁地雙手一伸,南岩風傻乎乎地擊掌。


    左手一掌,右手一掌。


    沐王微微一怔,才終於發現自己想抱住他。南岩風沒錯。他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是眷戀南岩風微笑間留下的溫度?是心疼他手上的新傷?


    難道自己還在希翼別的舉動?


    不可以。


    簡直荒謬。


    沐王僵硬地收回了手。心莫名亂的厲害。


    “我回來了!”南岩風道。


    “你……沒事就好。”他說。


    南燭聞言,嫣然一笑。


    心髒猛地一滯。


    “是南公子!南公子回來了!”


    “魯公子好帥!”


    人群莫名其妙發出一陣陣歡呼。幾個衛兵嘀咕:“搞什麽,全城的大小娘兒們都不怕冷跑這來看帥哥了嗎?”


    “真是沒見過世麵。不就一群人仗著會輕功跳來跳去嗎?”


    話說回來,這哥仨出場的氣勢和時機可謂天下無二。連衛兵們心裏都有些激動。這樣的王爺這樣的能臣,能讓人心血沸騰起來。


    “殺。”魯冰花站起。肅殺陰冷之勢與沐王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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