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呼啦啦衝過去一堆小姐公子哥,這幫人中不少淘氣的,平日裏隻看不放早已心癢癢。


    魯冰花跟杜若也按捺不住要跑過去。


    南燭急了,一把拉住魯冰花的袖子。魯冰花停住,轉過身彎腰靠近南燭,摸摸她的頭說:“你別動。看我把煙花拿過來給你放。”


    “好。”南燭回答。笑得眉眼彎彎。鬆開了手。


    魯冰花心裏一動:他剛是怕我跑開嗎


    “我就回來。”魯冰花屈指輕彈了一下南燭的額頭說。


    我不會離開。


    “好酒。”沐王道。飲盡了杯中酒。


    “我很喜歡。”南燭笑著說。“嗖!”地一聲,夜空騰起一個亮點,帶著呼嘯聲像是逆流的流星沖向天際。“轟!”地一聲炸開,在夜幕裏撒出一片光芒四she的絢爛。


    “煙花!”南燭樂了,“好漂亮!楚姐姐真是厲害!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煙花!”


    南燭笑得像個孩子。


    沐王微笑,他也從沒見過像南燭這般沒見過世麵的傢夥。而且,如此好看。


    煙花照亮了南燭的側臉。粉雕玉琢般的側臉上有一層淡淡的華光。唇瓣上有一點濕潤,那是酒的滋潤。這上麵的酒,滋味又會是如何呢?


    “看我幹嘛?”南燭側頭問。


    沐王心神一凜,在剛才那一剎那,他竟然有一種錯誤的衝動。


    “沒什麽。”他答。別過臉,收斂了心神,耳旁的“嗖嗖”聲已經響成一片。索性與南燭一起抬頭看滿天煙花。


    夜有些涼,沐王不再說話。隻覺得這樣坐著,感覺挺好。


    “要是一直這樣的好了。”南燭突然說。


    沐王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他說什麽?


    “今朝開,明朝落,韶華一瞬,眨眼芳華落盡煙消雲散。二哥說得對,人跟煙花真的很相似呢。要是能花開不敗就好了。可是該走的遲早會走,該凋謝的遲早凋謝。開過總好過不開。”南燭突然說。


    原來南燭說的是煙花。


    “煙花這麽美,二哥卻總是笑著說他不願意看煙花,他說這話時心裏一定很難過吧……那他如今,是不是很恨我?”南燭道。


    沐王沒聽懂南燭的話,他側過頭,看到南燭眼底似乎有波光在動。


    沐王沒來由地想起南燭拚了命也要護住的小玉墜。


    “喝酒。”沐王道。


    南燭接過酒,一飲而盡。


    “我也在想,他們會不會恨我。”沐王道,自己斟酒,自己喝。或許是因為酒,他覺得自己的話比平時多。


    “誰?”南燭問。


    “很多年前,我的夥伴。我答應過他們同甘共苦生死一起,我們一起騎馬一起殺敵,不打戰時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們中有人舞劍舞得很好,每次醉了便舞劍。那些人,跟著我從京城走了出去,卻為了救我,留在了雪地裏,再也沒回來。”沐王說。這是他的一個心結。


    這個結,結於他懵懂的少年。以至於他解了很多年,卻解不開。碰上了南燭之後,他更是常常夢見當年的夥伴。他已經長大,也已經成熟得能一眼知道南燭這種人不適合戰場,卻仍不由自主地靠近南燭。因為南燭身上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讓他想起自己無知無畏的年代,讓他難得的心安。


    這個人,骨子裏並不絕情。


    “有時候,我做得不好或者吃了敗戰時,我就會看見他們,他們很生氣地看著我,問我為什麽不爭氣。說我沒有哭泣的理由,因為我還欠著他們的命。說如果不是我不夠強大,也許他們就不會死在雪地裏。我不可以軟弱,我也不想再欠人命。”他說。


    失去過才會害怕。這大概便是沐王拒人千裏的原因。


    這麽多年,這個男人一直活在自責裏。少年時的那些身影,讓他真正看清世態炎涼,卻也封閉了自己的心。他沉穩,強大。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的天真軟弱鎖在了那年的冰雪中。


    那年的雪花,跟今天的煙花是不是有相似之處呢?


    “劍。”沐王說。又是一杯喝盡。


    南燭將小劍艱難地遞過去。


    沐王持劍,躍身篝火前。“魂兮歸故鄉兮,壯士守月河,莫辭千裏遠兮,誰人寄寒衣。願為金戈戰兮,必守故園土……”


    沐王舞劍。


    這是否就是他年少時的朋友舞過的?


    舞畢,沐王欲坐回台階。臉上神情莫辯。


    “給。”南燭突然道。伸手。


    “什麽?”沐王問,他看見南燭纏著白布的手裏什麽都沒有。


    “你不是說過要我為你賣命嗎?我就借你用用。放心,你不欠我,我隻是借給你。我隻是覺得,似乎你這人還不算太壞,跟你一起活上一場說不定挺有意思的。”南燭道。


    漫天流光中,她笑得眉眼盈盈。


    沐王一愣。他想起南燭初進軍營時自己問過他願不願意為自己賣命。“以心換心。”那時的南燭驕傲地回答說。


    南燭的手上什麽都沒有,事實上,裏麵是滿滿的信任。就像他從半空跌落時那樣。


    這份信任,他該不該收?


    煙花下,沐王終於伸出了自己的手。


    兩隻手碰在一起。


    南燭柔白的小手觸到沐王的大手時,沐王心裏莫名一跳。


    “你,魯兄,杜兄,我們一起。做彼此想做的事,轟轟烈烈活上一場。到老了、死了、或者哪裏都去不了了都不會有遺憾。好兄弟,一輩子。”南燭說。


    手掌變成彎鉤,勾住沐王的指頭。輕輕一搖,搖落心頭許多冰霜。


    “那……你的命先放我這。在我允許之前,你都不可以死。”沐王說。


    南燭聞言嫣然一笑:“放心,我不要死,我的命還要留著救人的。我要去成國,要救一個很重要的人。”南燭說。眼睛看向漫天的煙花。


    是的,這就是她現在的目標。好好活著,然後去成國。不管二哥恨不恨她,這是她欠二哥的。那時,她會跟二哥說很多很多她自己的故事。


    很重要的人?沐王微微一愣。


    “好侄兒,你過來一下。”老王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


    “我去一下。”沐王道。


    不知不覺他換了稱謂。


    “嗯。”南燭微笑,“等你看煙花。”


    作者有話要說:更正了一處筆誤,謝謝“捉蟲”的朋友們!


    ☆、92


    沐王與老王爺一起走出小院,他們身後五米開外跟著左康高程。


    兩個人都穿著在風中飄揚的鬥篷。灰狐鬥篷將老王爺襯托得更加蒼老;玄色的鬥篷則讓沐王像是這夜色一樣深邃。


    “喜歡看煙花嗎?”老王爺問。


    他找沐王出來,一定不是為了問煙花好不好看。


    “還行。”沐王不是南岩風,不會因為煙花而歡呼雀躍。


    “煙花這東西其實能教我們很多道理。很多人和事,保持一定距離更好。”老王爺笑著說。


    “請叔叔明示。”沐王道。


    “孩子啊。”老王爺嘆了一口氣,抬頭看煙花,“你很聰明,但終究還是遇事少了些。而且你還不夠狠,我說的狠,並不是殺人。我說的是心。”


    沐王不發一言。


    “身為皇族,你要記住,這一輩子,咱們不會有真正的朋友。永遠不要把心托在某個人身上。不管他是大臣還是太監。甚至你的妻兒子女。”老王爺說。


    “皇叔……”沐王終於明白了老王爺的意思。


    “為人權者,最難的就是理智與均衡。這個世界是一片撬木,我們就是那撬木的支點。如果被感情蒙蔽了眼睛,便會失衡。對遊戲中的孩子來說,失衡不過是跌落後的哭泣,對我們而言,失衡付出的則是江山子民。你有本事成為一個好的領主,隻要你永遠不傾向於某一個人。自古以來,權臣外戚宦官都是為權者失衡專寵所致。”老王爺說。


    沐王知道老王爺說的是金玉良言。


    “不要把心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要培養製衡他的力量。這就是為權者的遊戲。”老王爺說,“治人者,要信人,卻不可太信;要親厚於人,卻不可太近。威嚴這種東西很奇妙,離得遠時它強大,離得太近反而會沖淡。就好像看煙花,遠的時候絢爛無比,近的時候卻什麽都不是。”


    “記住我的話,任何時候我們都是而且必須是自私的。”老王爺說,“比如南岩風,再或者你以後可能遇上的任何有才幹之人。他本性純良視你為友也好,他jian詐狡猾視你為依附對象也罷。你可用他,可賞他,可以讓他們彼此爭鬥,也可以拉攏他們之間的關係。唯一不可的就是把心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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