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南燭說,拒人千裏。


    “燭兒。”秦子敬說,“你瞞得過天下人也瞞不過我。燭兒,你要是不認,我有一萬種方法要你的身份大白天下。”


    秦子敬的手扣在南燭單薄的肩頭。以他的功夫,跟腰中的佩劍,就算南燭能夠全身而退,恐怕也未必能保證渾身的衣裳能全身而退。


    這是一種威脅。


    秦子敬本可以更早的威脅南燭,可是直到如今才忍不住,他終究是忍受不了南燭冷淡的模樣。


    “你的命在我手上。”秦子敬狠狠地道,“我當初放你進來是個錯,我隨時可以糾正。一旦我想糾正,這個代價你恐怕出不起。”


    秦子敬所言不虛。


    隻要秦子敬願意,等待一個混進軍隊女人的,是想都想不到的酷刑。


    南燭抬起眼,一雙黑眸清澈如幽靜的深潭,她說:“死,隨君心意。但是怎麽活的,隨我。”


    “你什麽意思?”秦子敬問。麵對秦子敬的威脅,南燭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和堅定,這望不穿的清澈與倔強,讓秦子敬有些心疼。南燭原可以不用出現在這,她不該拚命,她應該無憂無慮地嫁給他,然後在後院裏開心地賞花弄月,看流水飛紅,像小時候那樣沒心沒肺地笑。行軍的艱苦、生死的煎熬本都不該與她有關。


    “從我決定來的那天,我就知道活著回家是最大的奢望。古往今來諸多聖賢都逃不開一個死字,死又有什麽可怕。哪怕如你所願,身敗名裂,那又如何?至少,我已經活過,這一次,是為家人跟自己活的。就算死了,也很值。”南燭含笑道。沒有無邊無際的等待,沒有迎風落淚的悲傷,不用把自己關在方寸之地裏,痛痛快快地去交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也是一生。


    “你傻嗎?你現在可以瞞住。五年之後呢,十年之後呢!你以為你一個女兒家能做什麽!時間越久,你離死越近。”秦子敬道。


    “做真正的南燭。從籠子裏出來,看看天究竟有多藍,地究竟有多厚。看看自己除了犯癡外還能做點什麽事。不用胡思亂想,不用做些不切實際的夢。”南燭淡淡地說。


    不切實際的夢。


    秦子敬隻覺字字誅心。在南燭心裏,那天真爛漫的時光,已是槐花樹下的一場綺夢。虛無縹緲,捉摸不定。秦子敬辜負了她的夢,她便收起了所有的希望,絕了繾綣餘香。不再對秦子敬付半分希望。


    曾經被她那樣期待過,若是自己再堅持一點,現在是不是會好很多?秦子敬難過地想。


    “謝謝您賜我一掌,寬宏大量放我進來。托您一掌之恩,父兄得已活命。”南燭微勾嘴角,淡淡地說,手不自覺地捂住當日受傷的地方。這個小動作又無意識地刺痛秦子敬的心。“我欠您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您什麽想取走都可以。您要是什麽時候想要我死,隨您心意。”南燭說。


    秦子敬扣住南燭肩頭的手微鬆。“燭兒……”秦子敬柔聲道。燭兒,不要這樣說。我從未想過你死。


    “但在我死前。我是南岩風。您沒有資格阻止我要做的事。”南燭說。順手將秦子敬的手重重打開。


    秦子敬一時氣沖腦海,口不擇言道:“你做這些事有意思嗎?你一介女流,還想升官發財不成?要銀子,方法多得是。你不是很愛靠近沐王嗎?往他床上一躺什麽都有了!”秦子敬的話一出口就自悔失言。他知道南燭不是那種追名逐利的女子,可是他最近怪得很,一生氣,就控製不住自己的嘴。


    他看見南燭的身子一顫。“燭兒,我……”秦子敬後悔自己拿話傷人。看到南燭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他的心跌到了穀底。


    “罷了。”南燭的眼淚沒掉下來,隻淡淡地說了這兩字。


    輕輕地兩個字音。落在秦子敬心裏卻無異於隕石墜地。


    “罷了。”南燭說,“你說什麽都好。我走了。”


    南燭竟然連爭辯都懶得爭辯。逕自朝校場走去。


    秦子敬自悔失言,卻又喝住南燭,道:“我留你的性命。作為代價——從今晚起,你為我守夜。”


    作者有話要說:  六一兒童節,兒子收到的禮物是一套書。兒子很高興,一連抓著我講了半小時。可是兒子,咱能換個故事講不?翻來覆去講五六遍的“西瓜開會”,你這樣做真的大丈夫?其實你隻是想吃西瓜了對嗎?——祝大朋友小朋友們節日快樂!


    ☆、38


    守帳,便是在秦子敬床前聽候使喚。


    秦子敬說完補充了一句:“你兼任守值。——直到晨練結束。”


    晨練結束。那就是早上不能去學騎馬了。


    秦子敬不喜歡南燭跟沐王湊一塊。


    “諾。”南燭回答。頭也不回。


    南燭頭也不回地走了。秦子敬獨自站了好一會。等回過神來,秦子敬才發現自己握拳握得太緊,指甲幾乎都嵌進了肉裏。“可惡。”秦子敬自語道。夜風襲來,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很是落寞孤單。


    所謂形單影隻,怕就是這個意思。


    很多年前,南燭總會對他說:“子敬哥哥,燭兒在這陪著你。”


    那時的她,笑靨如花。


    校場。


    校場裏已經有了些人。比如沐王。沐王身邊站著杜若等人。白及在清場方麵做得很不厚道。為了打架,愣是轟走了幾營的人,空出來的校場頓時寬闊得可以同時開幾場蹴鞠。


    “這哪裏是要比武啊,比跑步都夠了。”有將軍嘟囔。


    “最好是比上房揭瓦。——這倆可都是惹事的行家。”有將領道。


    眾人笑。


    白及站在校場一側,這一側放著好些稻糙靶子。


    南燭先向沐王等人行禮,然後去跟白及會合。沐王看著南燭,輕聲道:“你呀,就不該給你吃飯。”


    “咦?”南燭不解沐王這話的意思。


    “吃飽了你就撐著給我找事。你跟白及兩個,都該好好餓一餓。”沐王一臉嚴肅地道。眼裏卻是笑意。


    “非也非也,他才是該餓的那個,我是被連坐的那個。”南燭假模假樣地嘟嘴叫屈。


    沐王嘴角輕輕一勾,劃出一個好看的弧線。又道:“去吧,他心裏似乎有事。我不懂得替人排憂。他既然找了你,你便幫幫他。也算是幫本王了。”


    都說他冷酷無情,可白及微小情緒變化他也看在心裏。這個人,傻傻的。


    “好啊,那這是不是得算是我幫你的?”南燭淘氣地眨眨眼。


    沐王看南燭的模樣,就哭笑不得地說:“你還想要什麽,白天你可撈了一堆東西回去了!”


    差點連郡主都撈走了,這小子還嫌不夠?


    “我還沒想好。等我回來說!”南燭笑道。


    沐王捂頭。自己怎麽就給了南岩風這傢夥見杆子往上爬的機會呢。


    南燭走到白及身邊。


    白及道:“南小兄弟果然守信。”


    南燭背對著圍觀的人輕聲道:“往南邊沒人的地方。”


    白及眼睛一亮,亦輕聲道:“正是此意。”


    兩人同時行禮,動手開招。


    兩人你一招仙鶴送花,我一招洞賓拜月,出招拆招好不熱鬧。


    “南岩風身法輕靈,但是經驗不足。”一個老將在旁評點,“白及勇猛剛勁,身法不夠靈巧。但招式變化上更甚南岩風一籌。”


    “南岩風會輸?”高程問。他是沐王親兵,但是一個白天下來,他對南岩風很是佩服。


    “未必。南岩風用的是借力打力的武功路數。這門功夫,遇強則強。白及越是勇猛,對南岩風也越有利。”老將道。


    “這功夫倒是省心。”有人羨慕道。


    “你以為這功夫好學?這門功夫本是成國大將北柯因緣巧合習得,數百年隻傳北姓嫡子。直到幾十年前我們這才突然出了個南遠山,竟然也會這種功夫。說到南遠山,那是條鐵血錚錚的漢子,腿上插著十來根箭矢也敢往城牆上爬。史老頭也見過的。南遠山做臥底去成國跟史老頭接應過,隻可惜藥山一戰後就突然辭返。若他當年留在軍中,今日也定是一員大將。南岩風該是南遠山的孩子。也算故人之後。”老將道。摸著鬍鬚,看南燭的眼神益發親切。


    “難怪我看這孩子玉樹臨風的,覺得眼熟。我要是有這麽個麵團兒似的又機靈的小兒子,是斷斷捨不得送戰場的。南遠山真是好狠的心。”另一個大將哈哈大笑說。


    “是逼得沒辦法了吧。南遠山之前可有一個更出名的兒子。”一個人說。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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