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爺當即驚呆,但馬上鎮定下來,厲聲問:“為什麽要宣仁跟你們走?”


    一人笑了笑:“馮先生不必擔心,我們隻是要馮公子協助調查一些事,完事後就會把他送回來。”


    “別在我麵前賣關子,到底什麽事?”馮老爺把口中叼著的菸鬥扔在桌上,麵色十分難看,不由讓兩個客人直皺眉,他們已經說得夠客氣了,但對方畢竟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沒有弄清事情前最好不要搞僵。


    “啊,馮先生不要激動,”一人連忙陪笑,“先生一定知道最近頻頻發生官員被槍殺吧,最近我們有些線索了,但其中恐怕有點誤會,所以需要貴公子去確認一下。”


    “這些事不歸你們管吧,為什麽會是你們找上門來?”


    “這是上頭命令,我們也無法回答先生,隻希望您能配合,如果不行的話,我們恐怕會失禮了。”話已經說得相當明白了。馮老爺隻得緩緩地點頭,心裏卻是一陣陣地恐慌,這個兒子果然會出事……


    受到最大驚嚇的莫過於馮太太了,她萬沒有想到這兩個特務是要來帶他兒子走的,而安全所殺人不眨眼的臭名連路邊的叫化子都知道,這好好的一個兒子去了不知會出什麽事,她使勁拉著人不肯放,但被馮老爺給勸住了。


    “現在讓他們走,辦法我們再想。”他隻能這樣安慰妻子。


    “你瘋了,安全所是什麽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要這個兒子啦?!”馮太太淚如雨下臉色如紙,看著兒子被帶上車,她氣得幾乎要昏死過去,隻得衝著馮老爺發火。


    “就是我知道安全所是什麽地方,才隻能讓他們帶走宣仁,”馮老爺也有些控製不住了,“他們要帶走的人就是閻王老子也得放,否則你知道後果嗎,而且這是軍統部下的命令!”


    “天哪,”馮太太癱倒在沙發上,手腳冰冷,“他一個剛回來的學生啊,會幹出什麽事啊?!”


    “哼……”馮老爺悶聲哼了一下,“我現在去想想辦法,希望盡快把他弄出來。”嘆氣而去。


    馮家上下陷入一片慌亂。


    馮宣仁卻相當鎮定,當兩個客人還在父親書房裏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是沖自己而來的,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他馬上撥通教會醫院的電話讓方嬤嬤作一下安排。


    話已完畢,他忽然有種衝動,對電話那頭說:“嬤嬤,能不能叫阿誠過來聽電話?”


    對方要去叫,他卻連忙叫住:“算了算了,不要對他說,等我有空再去接他,暫且麻煩你了。”放下電話,心中不禁苦笑,鬼知道這回真有沒有事,如果沒辦法再見的話,讓他一輩子呆在那兒倒也好,自己也是放了心。真沒有想到,居然在這種緊要關頭,卻替一個少年安排今後的生活,他覺得自己真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輕,還沒有結束胡思亂想,房門已經被敲響。


    幸虧馮家少爺總還是個很有點威懾力的身份,馮宣仁沒有吃太多苦頭,隻是被迫一直重複著自己的“清白”。


    “我怎麽知道,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


    “世上重名的人很多,叫馮宣仁的又不隻是我一個,你們怎麽能憑一個姓名就抓人啊!”


    “拜託,我講過很多遍了,那天我一直在家,家裏所有人都看見的,怎麽可能去殺人啊!”


    馮宣仁很合格地扮演著馮家被冤枉的二少爺,他隻希望家裏快快有所行動,事情千萬不能拖長時間,要不誰會保證再出什麽岔子,那些特務們又不會找出什麽東西來。而馮家此時正出動所有關係和為數不少的金條子去打探消息。除了馮家,還有一個人最為熱心,此人是張司長,也就是張麗莎的父親。當他聽到馮家二少爺被作為亂黨暗殺頭子被特務所帶進去了後,吃驚之下不由大笑起來:“那幫軍統養的白癡八成又亂抓人了,這次居然帶走的是老馮那嬌滴滴的兒子,真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老馮居然還沒有被氣死啊,如果是老子我啊早就去闖安全所了!”他是這麽當笑話在說,卻急壞了另一個人,張麗莎,被帶進的人可是她夢中最稱心的夫君,怎麽叫她不心疼?所以,張司長很快就加入了營救陣容。


    馮家的勢力經過一番嚴苛的考驗,其中金錢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於是可以證明馮宣仁清白的人多了起來,摻合來摻合去的關係都擰進了安全所,當然也有不少沉甸甸的東西也進了特務所不少人的口袋。


    經過一個月的無功可陳,馮家二少終於毫髮無傷回了馮公館。沒有什麽理由,隻是一個“沒有什麽證據”,這真讓人捏把汗,一向不講什麽證據的特務們也會捭出這麽一條理由來,也算是個奇蹟。令人虛驚一場的鬧劇,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而馮家父子知道,安全所不會憑空帶人,這件事擺平了,有證據不足的幸運在裏麵,但難保下次有什麽東西真落在他們手上時就沒那麽輕鬆了。於是馮宣仁返家不久便提出搬進介亭街的洋樓,用以擺脫日夜在馮公館外頭監視的特務,馮家經過這一碼事,覺得這不失為一個法子,畢竟這些特務們讓馮家的尊嚴多少有受挫之感。


    單作為一個避難之地,劃於洋人區的介亭街當有它獨到之處,但在馮宣仁心中它另有作用。搬出馮公館勢在必行,這次事驚險之餘倒給他一個難得的機會。而馮老爺心總是七上八下,卻也思量不出麵對現在的形勢,讓兒子搬出去是福是禍難以定論,隻求這真的是“搞錯了”。


    第四章


    搬入介亭街一個月,天已入冬,一切太平,最感輕鬆的人是阿誠。


    少爺每天由阿剛開車載著去上班,與在馮公館一樣,夜裏常有出去應酬,但也不是如阿誠所擔心的事,而是做些與時下有錢公子哥一樣的消遣,跳跳舞聽聽戲打打牌看看電影,偶爾還帶些男男女女回來開開酒會,玩玩樂樂吃吃喝喝做他本該做的事,讓阿誠困惑卻也是安心的,隻是有點寂寞。這幢洋樓裏現隻住三個人,馮宣仁,阿誠和阿剛,每天早上會來一個老媽子幫助打點些家務,直至晚上侍候眾人晚飯後就離開了。馮宣仁上班時,阿誠就與老媽子幹些雜務,阿剛要到傍晚去接少爺時才會出現。阿誠實在無聊時,就走好長路去看已經在教會醫院裏的弟弟。


    阿三看見哥哥來總是很高興的。等工作空下來時,兩兄弟喜歡閑步在醫院種滿植物的庭院裏,互相交流著近日的生活。


    初冬的陽光婆娑柔和,在樹枝之間散下縷縷,輕撫著兩個相貌無異的清秀少年,在其間散步的病人們不由把目光投在他們身上。


    “哥,昨天半夜裏送來兩個人身上全是槍眼,而且滿身的血,一個馬上死掉了,嬤嬤讓我幫他擦身體,我嚇得手都軟了。”阿三皺著眉頭說,學工並不好當,少年的臉呈著疲勞的蒼白色。


    阿誠摸了摸他的頭:“這樣可不行啊,在醫院裏怎麽能怕血。”


    “我不是怕血,而是那個人,你不知道,好可怕,”阿三睜大眼睛回憶,“他身上不知道有幾個彈孔,血流了一身,而且嘴巴還張大著,剛搬上病床就死了。”


    “怎麽會有這種人送來?”


    “不知道,”阿三壓低聲音,眼睛瞄了瞄四周,“其實醫院裏這幾個星期都會有這樣的人送來,大多是半夜,但很少看見警察來查,上次有兩個人過來查,結果什麽也沒有查到,那些人在醫院裏做完手術就會馬上不見了,很奇怪。昨天剛好缺人手,嬤嬤才會叫我去才幫忙的,平時不叫我的,把我嚇得半死。”


    “哦?”阿誠奇道。


    “嬤嬤說那些都是上帝的子女,不是壞人,叫我不許亂說話。”阿三一臉懷疑的表情。


    “那你就不要對別人說。”阿誠腦袋裏又湧起一個字眼,直覺得此事蹊蹺,按住阿三的肩膀叮囑著。


    “我知道,”阿三笑了,“你是哥哥嘛,所以才對你說的啊,反正這事與我們無關,說說也應無妨啊。”


    阿誠也笑了,看著眼前的如同自己在照鏡子般似的笑容,不由也常覺造物的奇妙,有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兄弟也讓他安心,這世上好象多一個人與自己分擔未知的命運。


    “要好好努力啊,如果不是二少爺,我們是不可能有這種機會的,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阿三重重地點頭,給為兄的一個稚氣的笑臉,蒼白的麵色在陽光下浮起淡淡的緋紅。


    “二少爺還好吧,上次的事讓大家都嚇壞了,不過我想他是個好人,一定會沒事的,果然如此。”


    阿誠沉默著,沒有開口。


    “其實,哥,我蠻羨慕你的。”阿三忽然停住腳步,轉頭盯著哥哥的側臉。


    “為什麽?”


    “因為可以和二少爺呆在一起啊,”阿三回答出乎阿誠的意料,“二少爺既溫和又親切,任誰都會喜歡和他在一起的呀。”


    “哦,”阿誠隻能回弟弟一個認同的微笑,“他是主子,不管怎麽樣的脾氣,我們這樣作下人的都得伺候他啊。”


    “哥,你沒說老實話哦,”阿三眯眼瞥著哥,“你其實很喜歡二少爺吧,別忘了我們是雙生兄弟,人家說雙生是心意相通的。”


    阿誠苦笑:“胡說八道。”


    阿三嘻嘻笑:“可不是亂說的吶。不過大家都很喜歡二少爺啊,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所以說我很羨寞你啊。再說少爺也很喜歡你啊,我能在這兒就是托你的福,任誰都看得出來。”


    “是嘛。”阿誠知道這無法否認,雖然心中總是有點別扭,卻找不出別扭在哪裏,自己應該高興,不是嗎?隻是這個喜歡算什麽?他覺得心中有點悶,每個主子都有自己喜歡和信任的下人,就像馮老爺喜歡老劉把他當親信,馮太太離不了李媽,凡事都要她去做,阿誠不知道自己和少爺是不是也當如此。這樣不是最好嗎?阿誠卻不覺得有多麽高興的,有些淡然地回了一句:“喜歡又怎麽樣,他總是少爺啊。”


    阿三驚訝,不解的回著:“當然嘍,還要怎麽樣,能被東家喜歡總是好事啊!”


    是啊,還要怎麽樣?阿誠再度沉默,他無話可駁。


    ***************


    回到介亭街,時至燈火燦爛。


    阿誠急匆匆地趕回,晚飯已過,老媽子已去,樓內一片靜謐。他推開門進去的時候,看見馮宣仁正拿著報紙坐在客廳的壁爐旁翻看著,桌上一杯茶一包煙。


    阿誠不由吐舌頭,今天開溜的時間太長了,他輕輕地退回,想從側門進屋。


    “回來啦?”可不巧的是,馮宣仁剛好抬頭,兩雙目光撞個正著。阿誠點頭,隻得進屋,莫明的尷尬,腦子裏還殘留著先前與阿三的對話。


    “沒吃飯吧?廚房裏還有留著,快去吃吧。”馮宣仁的目光重回報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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