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與凡塵俗世一般,都看重傳承,承上啟下,發揚武道。而真正的武學宗匠,並非隻會繼承先輩傳下來的武功,而是要在此之上,創立全新的神通,發揚光大,為武林添磚加瓦。


    大師均是成批地來,也是成批地走。任落華一輩的九霄尊主,便是武林中不出世的奇才宗師,在承襲九霄峰祖傳武藝的同時,也創出全新的法門。


    地皇景千重著有《坤德卷》,靈王秦顯基創出絕學“麒麟神抓”,已辭世的元君東方既白有一門煉氣妙法“無極玄元氣”,無一不是蓋世絕學。


    天帝任落華一生功果的集大成者,便是“伏羲歸藏道”。


    伏羲歸藏道取自先天八卦,八卦分別代表天、地、風、雷、山、澤、水、火,伏羲歸藏道便是以無上高深的心法,把卦象印在對手心中,讓對方心中產生出無極幻象。


    譬如畫乾便是描畫高天寰宇,畫坤便是描畫無垠八荒,畫離便是描畫炎陽大火,畫兌便是描畫淤泥沼澤。


    幻象畫成之後,對手便置身於這番景象之中,被雄渾無極的異象所震懾,身處極大的恐懼仿徨,勞心勞力,最終心力交瘁,鬥誌泯滅,甚至頹然身死也不察覺。


    後來鹿淮修習得法後曾說,這套功夫就是勾畫出恐怖異象,將人活活嚇死。


    話語雖糙,但卻說中了伏羲歸藏道的真諦。古語雲“哀莫大於心死”、“殺人不若誅心”。從精神上、心靈上將人擊潰,比屠戮肉身更為厲害。


    任落華見鹿淮尚未從恐怖幻象中回過神來,便伸手將他扶起,說道:“早就跟你說過這功夫厲害,要小心防範,不想還是沒有守住真元。小子,我剛才隻用了二成功力,要是十足十的發功,你小子早就見閻王了。”


    一見鹿淮仍自發愣,好像還沒緩過勁來,任落華不悅道:“我說,這功夫你學不學?”一聽這個,鹿淮雙目圓睜,大聲道:“學,自然要學!”


    這套功法有如魅術,招式簡單,無非就是畫橫杠勾勒卦象,但重的是內功心法。


    鹿淮內力積攢深厚,早已具備修習上乘功法的基礎,在任落華的指點之後,直直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修煉心法。因為伏羲歸藏道是造幻象的神通,如想以此傷人,必先自己經曆無極幻象,得以安穩加持,待萬神歸一,方可以此傷敵。


    是以鹿淮在修習期間,入魔無數,時而被烈火吞噬,時而被山崩掩埋,時而被洪水蕩滌,時而被狂風蝕骨。好在任落華全程護法,助力鹿淮度過心魔。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鹿淮已能抱守心神,穩如泰山。融會貫通心法之後,鹿淮這才開始修習招式。伏羲歸藏道招式簡易至極,先以眼神擭取對方心神,二神連通,再伸指畫卦,在對方心上勾勒幻象,引人入魔。


    伏羲歸藏道是鹿淮修習過的最高深武功,任落華也沒打算讓他瞬息學會,隻讓他把修習功法牢牢記住,終其一生,勤加修煉,必能印證大道。


    從天冊五年九月入府,到天冊六年三月修習伏羲歸藏道,半年的時間,鹿淮已然脫胎換骨。雖然他還感知不到自身所發生的變化,不知道自己已然在武林中到達何等層級,更不知道未來會有如何際遇。但這種潛移默化的精進,就在他身上悄無聲息地生長著。


    這一切鹿淮感知不到,任落華卻是心知肚明。在如許短的時間之內,便調教出一名絕頂高手,任落華欣慰之至,覺得這是上天饋贈給自己晚年最後的一份禮物。


    鹿淮練這套功法共一月有餘,轉眼已經到了四月之末,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這日鹿淮練功之後,已到黃昏,他一望天際,隻見夕陽鋪撒,天際似火,景致甚為宏偉。當即不再練功,使上輕身功夫,躍上了房頂,坐在屋瓦之上,看著遠處的晚霞夕景發呆。


    任府高屋建瓴,格局宏大,坐在房頂之上,整座溫襄城的全貌都能收在眼底。此時正是晚飯時節,各家煙囪裏都飄出隱隱炊煙,天色將黑未黑,已然有些人家點起了燈光,隔著窗紗透露出幽幽光亮。


    夕陽在天,萬家燈火,鹿淮瞧在眼裏,竟有萬分的落寞。


    任府於他而言,是一個福緣深厚的幻夢之地,是一個造夢佳所。但是此刻的他,突然開始思念外麵的世界。喧鬧的市井,荒亂的江湖,暴土揚塵的西風古道,煙火彌漫的滾滾紅塵。


    他也思念虞晴兒。


    想起虞晴兒,想起自己的江湖遊俠夢,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你在那上麵作什麽?”一個清脆嬌柔的聲音從下麵傳來。


    鹿淮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少女嫋嫋婷婷地立在菊園,正是任慕蓉。


    “上來呀!”鹿淮朝任慕蓉招招手。任慕蓉一怔,她是大家閨秀,上房這種事從沒幹過,一時間有些躊躇。鹿淮道:“怎麽,你害怕?還是說輕功不行,沒本事上來?”任慕蓉小嘴一撅,說道:“誰說我上不來!”當即使上輕功,飛身上了屋頂。


    任慕蓉雖然功夫不高,但這麽個房頂還是不在話下,登時到了鹿淮身邊,挨著鹿淮坐下。


    鹿淮道:“你怎麽來了,給老太爺請安麽?”任慕蓉道:“不是,我是來找你的。”鹿淮奇道:“找我作什麽?”任慕蓉拿出一個荷包,遞給鹿淮道:“這個給你。”


    鹿淮這才想起來,任慕蓉還欠自己一個荷包,笑著接過一瞧,隻見荷包用的是上等羅段,荷包身上用銀線繡著一個梅瓶,裏麵插著一簇時菊,瞧來很像當日那一件玻璃花。


    荷包的做工精細,十分漂亮,鹿淮甚為喜愛,嘴上卻道:“這麽個小玩意兒,你竟繡了小半年,若是在作坊裏做工,非得讓東家打死不可。”


    任慕蓉道:“也怪不得我,我一直繡不好,繡了拆拆了繡的,直到今兒才做出來。”她這麽一說,鹿淮知道她用了心,便不再說些刺人的話,把那荷包貼身收藏好。


    任慕蓉見鹿淮把自己繡的荷包這麽妥帖地收著,心內歡喜,笑了笑道:“你今日怎麽不練功了,坐在這裏作什麽?”


    這句話提到了鹿淮的心事,當即歎了口氣,又轉頭望向城景,默不作聲。見他不作聲,任慕蓉也不說話,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城中景色。


    過了好一會兒,鹿淮忽道:“我是時候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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