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府之中,修有供奉祖宗的廳堂,任落華親自題名為“鴻慈永詁”。前幾日安道順親自帶領眾仆從收拾妥當,打掃得一塵不染,今日一早,眾仆擺好了香燭禮器,點上宮燈,將一間供祖廳堂照的燈火通明。


    因為任家出自九霄峰,是故廳堂中除了供奉任氏的祖先牌位,還供奉了九霄峰的開山祖師與曆代先人,神龕上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牌位。


    此時任府上下已聚集宗祠之內,吉時一到,禮讚官高聲演禮,任淑君因執掌門戶,是為一族之長,便親自讀了祭文,獻上四色供饌,奉上美酒清茶。


    進貢已畢,請來老太爺任落華,連同任落華之妹任若華,二人站在前首,拈香下拜。


    二老身後,任淑君、周若弗、任崇聖、葉清秋、任敬賢、秦裳、任慕蓉等一眾小輩,連同本族子弟,一齊向祖先叩拜。主人家們跪滿了整間廳堂,數百仆人則在堂外叩拜祖先。


    祭祖已畢,眾人回至正房廳堂給老太爺和老姑奶奶行禮。一時擺開大宴,吃了團年飯,鹿淮和虞晴兒則跟安道順、摩勒、陳六伯等人在下院用飯。


    到得晚間,眾人圍繞火爐一起守歲,期間開戲作藝、禮樂長歌,一派其樂融融。到得天幹地支輪轉相交之時,已至新年,主家頒下壓歲錢,金銀錁子不知道賞出多少,外間則放起了煙花炮竹,絢麗璀璨,幾乎將整個黑夜全部照亮。


    鹿淮和虞晴兒站在院中觀看煙花,絢麗無倫,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得世間平安喜樂,莫過於此。


    初一無事,到得初二便又熱鬧了起來,前來拜年者絡繹不絕。來者有各路親友,也有王侯貴胄、富戶鄉紳。因為任府是當朝大家,所以各色人等都有意親近巴結,不論何種身份,何種家底,都要來任府一拜,方是見了真佛。


    從初二開始,任府的來客就不曾停歇,整日戲樂大作、開宴擺酒,銀子流水價花出去,也不知用了多少,但對任府來說卻不值一提。


    這樣忙了十來日才漸漸停了下來,沒歇幾天,上元節又至,府內又重新張燈結彩,懸掛五光十色的宮燈,準備迎接上元佳節。


    因為前些日子大開大辦各種豪宴,眾人均覺疲憊,是以上元節之日便不再相請外人,也不大擺筵席,隻在每人麵前設一條長案,預備各人喜愛的幾樣菜饌,叫一個小班社唱幾出戲,自家人一起熱鬧熱鬧也就是了。


    任落華因見鹿淮和虞晴兒年幼,獨自過節未免冷清,便帶了他二人一起來到廳堂,在自己的桌邊設兩個團花繡墩,跟著自己一同看戲。


    府裏家宴,從不宴請外人,眾人見老太爺帶著鹿淮二人過來赴宴,心裏都有些異訝,沒見過的便紛紛好奇地打量這個少年。


    隻有任慕蓉想起當日嬉鬧,心有所感,羞怯怯地不去看他,隻托著腮裝模作樣地看戲,但戲文唱的什麽,一句也沒聽進去。


    倒是鹿淮,原本就喜歡看戲,在天鷹館學藝的時候,因為沒錢,還常常溜進戲院,趴在欄杆上蹭戲聽。此時他金刀大馬地坐在老太爺身邊,一邊飲酒食肴,一邊看著戲曲,和過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過得一時,一出戲唱畢,任淑君道:“戲先停了,進上元宵來。”沒多一會兒,一行青衣仆婦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往每人的桌上都奉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元宵。


    鹿淮和虞晴兒端起碗來,一咬元宵,入口生津,裏麵香甜的汁液流出來,端的美味無比。


    秦裳道:“這元宵餡子是蓮蓉豆糜,並無桂花,怎麽吃在嘴裏竟有桂花的味道?”葉清秋也道:“不僅如此,平常元宵必然連汁帶水,黏稠粘牙,這元宵卻絲毫沒有水汽,個個渾圓,入口爽滑,真真是奇怪。”


    老姑奶奶任若華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也不奇怪。這元宵是以‘蒸煮相合’調製之法才得來的。”


    這位老姑奶奶年紀與任落華相若,一直獨居,從不見人,隻有逢年過節才和眾人一處坐坐。但見她白發如銀,周身氣度雍容華貴,不因歲月遮掩秀麗,端地是朱門貴婦之派。


    見老姑奶奶說話,秦裳便湊趣笑道:“我們這山裏的孩子,原也沒老姑奶奶知道的多,您給講講,什麽是‘蒸煮相合’之法?”


    “蒸煮相合,便是將元宵煮至七成熟之後,放入蒸籠裏蒸。”任若華娓娓道來,“蒸水不是尋常白水,而是浸了桂花蕊的桂花水,用這樣的水蒸元宵,桂花的精華全部融了進去,所以才會有桂花香味。而蒸了之後,水汽脫幹,所以才不會黏稠粘牙,都是渾圓一個的了。”


    鹿淮和虞晴兒在旁聽得做一個元宵也要這般費事,不由得一齊咋舌。


    葉清秋聽罷笑道:“真真不得了,原來一碗元宵還有這麽大的規矩,怨不得二弟妹不知道,連我也沒聽過呢!”


    任若華道:“這都是宮裏的作法,尋常人家不知道,也不足為怪。”說到這兒,老太太不禁發出了一聲極輕的歎息。


    周若弗見狀忙道:“好了好了,別說了,快點吃吧,仔細元宵涼了。”眾人不覺有異,紛紛低頭吃著元宵。


    吃罷元宵之後,任淑君剛要安排開戲,卻見任慕蓉走了出來,站到任落華案前,對任落華道:“爺爺,今兒是上元節,我和哥哥嫂嫂們商量了,寫了幾個燈謎,想考較考較您老人家,看您能不能猜出來。”


    任落華饒有興致地道:“我若猜不出來呢?”任慕蓉道:“自然是罰酒了!”任落華一笑:“要是猜出來了呢?”任慕蓉笑道:“我可沒錢賞您,再說了,我那幾個體己,您也不稀罕。”任淑君聞言斥道:“無禮!”


    任落華不以為意,說道:“敢情隻罰不獎,那這燈謎有什麽猜頭?罷了罷了,還是開戲是正緊!”任慕蓉急道:“人家好不容易都作出來了,怎麽就這麽算了?”微一轉念,說道:“要不這樣,您說要什麽獎,我給您預備。”


    任落華瞥了一旁的鹿淮一眼,忽而一笑,說道:“橫豎荷包是不要的。”


    一旁的鹿淮正在喝茶,聽得老太爺這話,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忍不住大聲咳嗽。虞晴兒見狀,連忙給他拍著後背。


    鹿淮一邊咳嗽,一邊心道:“這老頭子,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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