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入車中,他回想木離青身上的味道。那味道有些熟悉,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


    雨停了,街上的人又多了起來。單車丁鈴丁鈴地從窗旁過去了。太陽又露出半個邊角,陽光奢侈地撒的到處都是。半點也看不出半個鍾頭前,這天還暗沉沉的像塊抹布一樣。


    小孩兒出來玩了,紮著兩個辮子,手裏提著一串螞蚱,跑得臉蛋都是紅的。一旁還有曬太陽的小腳老太太,看著乖孫子。那腳太小了,太小了。就和孩兒的腳一般大,腫漲的腳腕下是小三角,又被繡的漂漂亮亮的花給裝點起來。


    那是規矩,哪兒又沒規矩呢。像周家也有許許多多的規矩。他是不想回家的,但他闖了禍,今天在出門前,他大哥難得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大哥是個規矩人,說話也規矩。沒罵他一個字,話裏藏著的意思卻也把他刺了個透了。


    於是上了車,他讓陳副官在洋貨店停了停,他要去買些用的東西。提著大盒小盒,他讓陳副官開去了周家。車停了,周君從東西裏拿出一份德國牌洋菸,孝敬陳副官。陳副官倒也沒推拒,收了下來。想了想,竟像是作為回禮一般:“少將大概還會來找您的。”


    周君差點笑出聲,他不在乎這個事。許多的人喜歡雍少將去找去尋,恨不得雍少將心裏有自己。可這關他周君什麽事呢。他不缺錢,不缺女人。唯獨能在乎的是感情,這東西他沒有,雍晉更不可能有。


    但這話不能說破,於是他噙著抹微妙的笑下了車。母親是周老太爺最喜愛的小女兒,大哥是舅舅長子嫡出。他入周家後同舅舅舅母說了會話,便將禮物一一送了出去。長的幼的喜好,老的少的適用,就沒有記錯的。


    等哄得一幹人等開開心心,就被大哥的身邊人叫去了書房。剛一入門,屋裏的味道還殘餘些許。周君嗅了嗅,終於覺出了這味道究竟是什麽。是木離青身上的,是大哥身上,大煙的味道。


    他大哥坐在書桌後麵,瘦白的一張臉,同他十分相似的一雙眼。屋裏不算敞亮,隻開著一個小窗。他看到大哥的手擱在一個帳本上,泛青的血管盤踞在手背,一顆翠綠的扳指,骨頭隆起著,好像又瘦了一些。


    周君向來對大哥是又想親近又敬畏的,於是他站在離門不遠的位置,像是隨時都可以跑一樣,小心地喊了一聲哥。周家大哥,周閻慢悠悠地嗯了一聲。手指撫在茶杯上,沿著邊緣,不緊不慢地抹著。


    屋裏的味道好像又濃厚了些許,大概是窗子沒把味道散開。桌上除了高高疊起的帳本,還有許多玩意兒,光斑斜在上邊,漏沙、精緻的銅盒,火柴,沒有點燃的煤油燈。大哥以前的東西,總是齊整的,如今愈發的亂了。


    他看著銅盒,心裏想著裏麵大概就是芙蓉膏了,大哥什麽時候,也玩上大煙了。胡思亂想間,大哥問了他一個問題,他沒有立馬接上。那茶杯便摔了下來,將周君震了一震。周閻聲調甚至沒怎麽變,隻淡然道:“雍家那位,最近和你走的挺近的。”


    周君看著地上的瓷片:“還行。”周閻笑了一聲,那音調說不上來的奇怪:“你還真的什麽人,都有能耐勾搭上。”周君眨了眨眼:“說不上多有交情,隻是見過幾麵。”


    周閻還沒說話,便咳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挺虛。周君沒能忍住,上前了一步,卻被周閻喝住了。地上的瓷片像是森嚴的界線,他不被允許靠近半步。於是隔著那條線,周君語氣軟了下來:“哥,芙蓉膏那些,你最好少碰一些,對你身體不好。”


    他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骨架不算大,纖細又嶙峋的線條。那袍子鬆垮垮的,不是健康的瘦。周閻略有不耐地警告道:“離雍家那小子遠一些,你這腦子玩不過人家。”


    周君吐了口氣,他斟酌道:“如果是他來……”周閻挑起眉梢,臉上動了怒:“你還躲不了?你那些風流債,哪次不甩得幹幹淨淨,現在又覺得自己沒這本事了?”


    “雍晉他……”話音未落,又被周閻堵了回去。“關係這般好,好到都連名帶姓了?”周君有些無奈道:“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兄弟倆沉默許久,隻見周閻緩緩坐回了椅子上,扶著額頭,像是有些頭疼道:“家裏這些事,你是從來也不想管。不指望你有多大能耐,也少給我添事。”


    “實在躲不開,就給我回國外。雍家的人,你不要沾。”


    周君想了想,還是道:“我和他之間,不是那樣。”周閻翻起了手上的帳本,像是沒心思應付他一般:“不過是睡了一個女人,真以為雍家那位這般有空,因為這纏著你不放?”


    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氣悶,周君破天荒地頂嘴了:“事實上他好像也沒很忙。”


    這話讓他哥從帳本裏把視線抽了回來,再次落到了他身上。那眼神如同看著一位始終不懂事不爭氣的反骨仔一般,覺得他無藥可救了。於是周閻抬手,讓他滾出去。他不想同他多說了。


    周君垂下眼皮,感覺回來一趟不過是找罵,半點也沒討著好。明明這些話電話裏也能和他說,何必讓他回來。是覺得當麵說比較有威懾力嗎。


    剛想悄聲出去,把門掩上。周閻又開腔道:“晚上留下來吃飯,你嫂子聽說你來,特意燉了參湯。”說罷,他又不太自在地補了一句:“明知道我不愛那玩意,你給我喝幹淨了,再回去。”


    第9章


    嫂子嫁給大哥前,時常穿著一身入時男士西裝,腰裏還挎著槍。開的了飛機騎得了馬。時而感覺來了提筆就文章,吟詩即作對。


    她常說周閻是她的一場夢,說這話時的大嫂,滿麵少女春風。這場夢翩然而至,不知不覺裏,她沉迷其中。初見時大哥穿著白色長袍,同別人說著話。也不知道說到什麽,就笑了。等嫂子回過神來,她嘴裏的煙都被大哥那一笑給迷落了。


    嫂子當時比較荒唐,抽菸打架也是有的。野得家裏人都管不住。誰都以為嫂子的未來老公會頂天的厲害,才能震住嫂子。誰都沒料到,這個人竟然是周閻。


    瞧著弱不經風,書生卷氣。嫂子倒追足足三年才成功。如今偶爾洗手做羹湯,那味道是極難喝的。第一次周君喝入口時,差點不給麵子地吐出來。他偷眼打量大哥,發現大哥一口一口地咽,臉色淡然。


    直到發現嫂子期待的眼神,大哥才回道:“好喝。”周君想到今夜要留下喝湯,總覺得大哥是在變相懲罰自己。直到那湯盛上來,才覺出味道不錯。


    原是愛情不止讓人改變,還能使廚藝變好。飯後他拿著一盒香水去孝敬嫂子。嫂子正坐著看書,一身芙蓉繡金絲旗袍,手腕像截白藕,掛著綠瑩瑩的翡翠鐲子。指頭捏著書頁,一頁頁地翻。


    一旁有下人在收拾薰香。周君對嫂子,一向覺得像姐姐一般。他是不把嫂子當女人看的,畢竟這位嫂子厲害極了,不在大哥麵前,很兇悍的。


    這不,嫂子溫溫柔柔地伸手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疼得周君直求饒。嫂子細聲細氣:“又讓你大哥操心了吧,我讓你把尾巴夾緊些,你又惹事,你哥昨晚都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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