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遇不解地看著她,她起身坐至容遇身邊,挽著他的臂依偎著他,說:


    “半個時辰後,重雲哥哥就會進來,我們……”


    “公主,這茶中無毒。”他皺眉,推開她的手,“我想,今夜我們之間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茶中無毒,可是棋子上沾了屹羅皇室醉紅顏的粉末。”她笑了,“先生一再地用顧六來試探玉芝的心,不就是想讓玉芝以身心相許?”


    試探?他失笑,究竟是誰試探了誰的心還尚未可知呢!他站起來,“公主,非禮勿近,恕容遇不能從命,以免褻瀆公主,容遇告退。”


    “容遇!”玉芝急了,“你會後悔的!”


    他絲毫不為所動地離開,醉紅顏雖然烈,但是他沾到的粉末不多,吃些解毒藥後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隻是這事情突然降低了難度,倒是讓他始料不及。


    還沒到自己的營帳,楊懿君急匆匆地跑過來問他說:


    “容公子,你見到流芳了嗎?”


    他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她什麽時候不見的?”


    楊懿君囁嚅著說她晚飯後口渴,流芳說去摘野山梨給她解渴……


    又是野山梨!容遇想也不想地就往千裏鬆林的方向走去。


    一走進鬆林深處,耳邊似有什麽破風而至,他閃電般伸手一接,打開掌心一看,是一枚玄黑的暗箭。這時,幾個黑衣人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密林中把他包圍起來。


    容遇對為首的黑衣人道:“我來了,把那女人放了!”


    “什麽女人?!”黑衣人陰惻惻地磔笑兩聲,“我們隻要你的命,別人,與我何幹?”說罷一揮手,手執鋼刀的黑衣人一齊攻至,殺意正盛。容遇身形飄忽,似是陷於重圍,然而突然一聲清脆的骨節斷裂的聲音響起,隨後刀光一閃,兩個黑衣人瞬間倒地血流不止,另一個黑衣人撫著自己被奪取鋼刀的右手,驚駭無比地看著容遇。


    “分……分花拂柳手?”為首的黑衣人驚訝地說道,“原來你是……”


    快如疾風的一刀劈下,那黑衣人瞠目結舌地望著容遇,片刻後倒地身亡。


    隻剩下一個右手骨節全數碎裂的黑衣人,看著容遇一步步向他走來,他咬咬牙,左手拿刀想要攻去,容遇冷笑,避開刀鋒,一掌拍向他的左胸,他登時心脈盡斷氣絕身亡。


    容遇在他腰間摸出一塊玄鐵令牌,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原來,是他們……”


    這是宮裏禁衛軍的令牌,看來彰元帝對他,還真不是一般的不滿意。


    隻是,低估了他而已。


    他輕聲喚道:“塵暗。”


    塵暗從暗處走了出來,拱手行禮道:“主上。”


    “知不知道她在哪裏?”


    “塵暗隻知道,今日公主確實派出了自己的兩名影衛。”


    “罷了,清理一下這裏,不要讓人發現了。”


    “是!”塵暗看著容遇要向鬆林裏麵走去,連忙說:


    “主上,這千裏鬆林夜霧一起就難辨東西,而且有猛獸出沒,不如讓塵暗去找……”


    容遇看他一眼,他便垂頭噤聲了。


    朦朧淡月下,地上幾個淺淡的,斷續延伸至遠方的腳印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的心無端一緊,加緊了腳步向鬆林前方走去。


    一直到了鬆林邊緣的斷崖前,不知是鬆濤還是風聲一陣陣地掠過耳邊,仔細分辨其中竟有斷續的低喘聲。


    斷崖下凸出的一塊光滑石壁上,流芳死死地抓住野山藤,無奈右手的箭傷痛得幾乎讓她要昏過去了,她殘存著最後一點意識不放手,可是力氣越來越衰微了……


    滑落石壁的那一瞬,她苦笑著想,昨夜沒死去,今夜大概就成全了她穿回去的願望了。


    她閉上眼睛,左手終於無力地任憑自己往下墜落。


    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著一個名字。


    阿醺——


    她努力睜開眼睛,隻依稀見到黑色衣袂夜風中飛揚。


    是容遇嗎?


    真是可惜了呢,他的阿醺,她恐怕再也當不成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一陣鑽心的疼痛中醒來,一睜開雙眼,就看見了容遇那雙幽深黑眸,她苦笑而無奈地喃喃道:


    “容遇,哪怕是到了地獄,也會見到你麽?”


    她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誰知道他隻是默默地抱她入懷內,下巴抵著她的額,輕聲說道:


    “對不起。”


    流芳愣住了,她曾經想像過容遇會對她道歉,她也想過要趾高氣揚地趁勢滅他的威風,可是沒有想到他會在此情此景下說對不起。他明明救了她兩回,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她還記得她一進鬆林,便有人對她放冷箭,可是每一箭都是落在她的腳下或身側,於是她隻能一直往鬆林深處跑,一直到了斷崖,她才醒悟放箭的人就是要逼她來到這裏……


    而她墜崖時恰恰捉住了山藤,那一箭就是這樣被she中的,一塊鬆動的山石下墜,來人以為她已經墜崖,而山色陰暗遮住了抓住另一邊山藤的她,才躲過一劫。


    “容遇,為什麽要救我?我死了,就可以回家了。”她說,也許是因為傷口太痛,也許是因為他的懷抱竟讓她覺得安心而溫暖,她哭了,淚水不住地從眼角淌下。


    “你的家,在哪裏?”他問,黑暗中他的瞳仁有如星子。


    她指著天空,“在那一頭,遙遠的地方……”


    很困,很累,全身都好象發燙一樣,她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發燒了,頭很燙,他沒有辦法,隻得背起她,在崖下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放下她。他發現了一條清溪,於是撕下衣裾濕了水來給她敷額。


    她右臂的衣袖被他撕去,上了一些藥膏包紮好,可是那斑斑血跡依然驚心。他眼中閃過一絲冷戾,玉芝,還真是好手段,兩個影衛,一人放箭一人拾箭,鬆林樹密,他們根本半個腳印都沒在地上留下,借樹而行,把她逼至斷崖。若非她中的那箭,即使第二天被人發現了,也隻會說顧六是不小心失足墜崖……


    “我,要回家……”她雙目緊閉,抓著他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他灼熱的心髒好像被冰了一下,涼涼的,有些難受。


    他小心地抱她入懷不去碰觸到她的傷口,在她耳邊說:


    “有我在,你想怎麽樣都行,可是,就是不能走。”


    “不喜歡我無所謂,討厭我也無所謂,你突然出現了,又想突然離開?顧六,這世上有這麽好的事,惹了我,轉個身瀟瀟灑灑說走就走?”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小心翼翼地抱過一個女人了?記憶中他曾經抱著的那個美麗溫柔的女子身上也滿是血汙,隻是臉色蒼白渾身冰冷氣若遊絲,捉著他的手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對他說,不許死,你活著,連帶我們的那份,活著……


    一晃多年,他以為,他再也沒有這樣的心去珍惜一個女人了。


    他工於心計,籌謀計算,所有的一切都因為當年那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父母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獨他,很不幸的活了下來。


    一進顧府,差不多與她日日相見,但是他的眼中從未留下過她的身影。


    卻不知忽然有一天,她的一個回眸,一抹笑意漸漸織成羅網,看見她落水,看見她遇險,看見她受傷,才知道自己心裏忽如其來的窒息感原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羅網之下他的心早被寸寸勒緊。


    而她,尚離他遠遠的,高興的時候對他笑笑,叫聲表哥;不高興的時候諷刺挖苦一番,小手段盡出。


    有時她像隻蝸牛,殼是佯裝而成的堅硬,心是難得一見的柔軟。


    有時她像隻刺蝟,言語鋒利傷人,但更多時候是受了傷,卻隻讓人看到滿身的刺,不願示弱。


    他伸手撫著她微張的櫻唇,眼神有幾許迷離。


    他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嘴角。


    他不願意聽見她說她不是顧流芳,不願聽她說她不屬於這個世界,不是不好奇,而是總覺得她像一陣風一樣,無聲無息地忽然而至,他抓不住,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這種無力感。


    她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他的吻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唇上,他的身體也變得炙熱起來,這一瞬間仿佛有什麽脫離了他意誌的控製,他的手摩挲過她的鬢髮,她的頸項,她的肩……他無法克製地加深了這一吻,直到掠去了她胸腔中所有的空氣,她無法呼吸,又似是觸到了臂上的傷口,“啊”的一聲輕呼,他才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放開她,他深吸一口氣,自律地向後挪了三尺。


    他身體的熱度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愈來愈熱,身體裏似有千蟲萬蟻爬過,額上青筋乍現,血脈賁張。


    若不是他用內力壓製,這醉紅顏的毒性恐怕早就要發作了吧。


    第二天清晨,千裏鬆林的濃霧在日出之際便已經散去,楚靜風和皇甫重霜帶著護衛在斷崖下的峽穀中發現他們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流芳躺在一塊巨石上,衣衫上血跡斑駁,昏睡不醒;


    而容遇,卻像溺水之人那般,一動不動的臥倒在冰涼的溪水之中。


    第五十三章 清心 1


    秋狩結束後的第三天,便是十五公主皇甫玉芝的十六歲生辰,也是金殿選婿的日子。東庭的威遠侯世子司馬魁,屹羅的綏德親王世子慕程,西戎七王子赫連嘉倫、靜安王世子楚靜風及玉音子容遇一同上殿,接受比試。


    繁都金勝賭坊開出的盤口中屹羅慕程的賠率最低,據說此人文才武德過人,又生得玉樹臨風,想必能過關斬將,而西幹與屹羅的緊張關係也可藉此緩解;而西戎七王子的賠率最高,他來自戰敗之國,而且又不是嫡傳王子,也沒聽說過此人有何過人之處。


    這一天,繁都的秦樓楚館,茶樓酒肆,無不坐滿了賓客閑人,甚至有小廝專門負責到宮門外打探消息,每隔半個時辰便有人回來繪聲繪色地描繪比試盛況。


    一時間,杯莫停的茶座大廳內眾口相傳,談笑聲喧譁聲讚嘆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都在談論著這繁都的國際盛事。


    第一場比試,論武。


    小廝敲著鑼衝進杯莫停,上氣不接下氣地大聲說道:


    “論……武,辨識兵器、臨陣對敵策應、比試武藝,東庭司馬魁出局!”


    眾賓譁然,大部分人麵露果然如此之色,倒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最多隻是搖頭嘆息,接著又轉過身去詢問司馬魁落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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