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馬,他便拖著她的手,她掙紮了幾下,他說:


    “你不覺得,有些事我們應該挑明了來講?”


    她愣了愣,肚子這時忽然很不雅地響了兩聲。容遇放開了她的手,對一旁的裴管事說:


    “花雕雞,酒釀圓子,三絲米線,還有瓊花玉露……”然後揚揚眉對流芳說:


    “真要走,不如吃了再走?”


    流芳想,現在是午夜,肚子又餓,也找不到地方投棧,而且剛才說要離開也隻是一時之氣,應該從長計議,最起碼要買齊了東西打個包袱才好離開呀。她告訴他她不是顧流芳,本來沒有預算他會相信,這句話憋在心裏太久了,不管後果如何,說出來確是舒服多了。


    反正他相信了,她不是顧流芳,和他容遇再也沒有什麽關係。吃了這一頓,她要走,他也不會攔她的,反正,一無姿色,二無風情……


    於是她點點頭,想像著那些誘人的食物,禁不住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別院的中庭開闊,竹影婆娑,居中一張小長幾,擺著三碟菜一瓶酒,坐著一個狼吞虎咽的女子,還有一個悠閑品酒的男子。


    “為什麽相信我不是顧流芳?”她問。


    “我相信你不是原來的那個顧流芳,可是你現在還是顧流芳。”他不緊不慢地說。


    一口三絲米線噎在喉嚨,她艱難地說:“你這句話自相矛盾。”


    “我原來也不願相信。可是,我的阿醺表妹生性內斂軟弱,嬌羞自矜,而你,”他眯起眼睛望著葉間漏下的月光,“挑戰繁都三子,畫春宮艷圖,教唆楊懿君退婚,甚至還對自己的兄長產生了不 倫之情……這樁樁件件,你覺得,我容遇就有那麽好糊弄,一句‘忘記了’就可以搪塞過去麽?”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他的阿醺,從不叫他表哥,隻會羞澀地叫他一聲“遇哥哥”……


    流芳臉色變了變,倒了一杯瓊花玉露酒,喝了一口,但覺花香撲鼻,自然地放鬆了一些,問道:


    “那你不懷疑我是妖怪變的?”


    “當然懷疑。”他看著她,“可是辟邪觀音你也見到了,符水你也喝過了,桃木劍也放在你房中了,可是你一點反應也沒有。”


    流芳瞪大了眼睛,“你送給譚雲心那麽昂貴的開光玉觀音就是為了看我是不是妖精鬼怪?!”隨後想到了什麽,於是大聲說:


    “符水?我什麽時候喝過?!桃木劍在我房中,我怎麽沒見到?!”


    “自己好好想想,就知道你不是妖精,是妖精怎麽會糊塗到一點覺察都沒有!”


    流芳想起來了,恍然道:“你逼我喝的藥裏加了符水是不是?!還有我的床角吊著一柄怪怪的木片,那就是桃木劍是不是?”她沒有忽略到容遇眼中的好笑和得意,憤而拍桌罵道:


    “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中?既然如此,找個捉妖的道人來就好了!何苦費這許多心機!”


    “你怎麽會是妖呢?我後來終於想清楚了,”他看看她月色下如玉般的臉,笑道:“妖精不是都很美的麽?一看你就知道不是;說你是鬼怪,可是兩個小兔的手指就把你嚇得半死了,你哪裏有本事當鬼怪。”


    流芳怒極反笑,“我不是妖精鬼怪,那我又是什麽?”


    容遇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你是顧六,顧流芳,顧府的阿醺。”


    流芳有些泄氣,他真是聰明,看似說話在兜圈,可比任何人都能抓住事件的本質。


    “我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又或者,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


    “我不是她,卻又不得不是她,說我不是顧六,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她自嘲地笑笑,如何解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來到這個異世的。“不管如何,反正,我不想再回顧府了。”


    三杯過後,酒意有些上來了,她臉色現出薄醉的紅暈。


    “容遇,知道我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他嗎?”她的身子綿軟地靠著他,頭枕在他的肩上,說:


    “因為啊,我知道,即使告訴了他,他也不會心無牽掛地帶我走的。他的心太寬廣,我不想他的世界因為我而變得狹隘了。”


    容遇沒有說話,隻是很幹脆地把她摟到懷裏,她尋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枕著,然後說:


    “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嗎?”


    “為什麽?”


    “因為我最討厭你呀,你知道我不是顧流芳,就不會再來煩著我了。”她迷迷糊糊地說。


    容遇輕輕皺眉,低頭看著懷裏兩頰嫣紅呼吸平穩的流芳,白皙的手指拂過她的唇,語帶無奈地說:


    “你討厭我,我何嚐不討厭你?可是,好像已經太遲了……”


    現在,他還能脫身嗎?


    他覺得這個問題連思考的價值都沒有,隻是這一夜,他心裏不知為何有些煩躁,竟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宿醉的流芳強打著精神到馬槽牽馬離開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往懷裏一摸,頓時無端的心慌。


    她那二千兩的銀票呢?!是不見了,還是被偷了?


    她氣沖沖地跑去找容遇時,裴管事卻說他家少爺一宿未睡,剛剛才歇下了,任誰也不能打擾。


    看著裴管事那忠誠堅毅的臉,流芳頭一回覺得無比的挫敗,於是隻得在客廳裏等,一直等到日頭西沉,容遇才慢吞吞地起床盥洗。


    等他走出來見流芳時,反而驚訝地問:


    “你不是打定主意要離開了麽?”


    “你……有沒有見到我的銀票?”她有些遲疑地問,畢竟那是放在自己懷裏的東西。容遇想了想,轉頭去吩咐裴管事讓人去找。這時已是華燈初上,可以吃晚飯的時間了,流芳侷促地坐在那裏等候,容遇打了個哈欠便吩咐用膳。


    飯菜上來了,裴管事進來說,找遍了房間和庭院,都見不到有什麽銀票。流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對容遇說:


    “不可能,明明昨天夜裏還在我懷裏的!”


    容遇皺眉,似是想起了什麽,對她說:“可是疊得像一方帕子大小的?”


    流芳喜道:“就是了,你見過?”


    “昨夜你喝醉了,把吃的東西半數吐出,我要拿袖子給你擦嘴,你說不用,便自己往懷裏掏出像帕子一樣的東西來擦嘴,擦完後還扔在穢物裏……不知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銀票?”


    流芳整個人被天雷雷到了一般,不是吧?她把自己的銀票拿來擦嘴,還扔了?!她昏了,一定是昏了頭了!容遇讓人去找,沒過多久,流芳終於見到自己的銀票了!


    如果那還能算銀票的話!


    分明就是一團粘在一起的紅紅黑黑的硬掉的紙漿,有股餿味,也不知道被蒼蠅叮了多久。


    所以說,喝酒誤事,萬幸的是,她隻是破財,而沒有失身。


    可是現在的她,寧願失身也不願破財,她的腦袋頓時迷糊如一團漿糊,滿麵愁容,欲哭無淚。偏偏容遇這時還問她:


    “看清楚了,可是這個?”


    流芳咬咬牙,說:


    “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賠償我一半損失?因為,這酒,是你給我喝的!而且當時你應該製止我這樣……暴殄天物!”


    容遇好笑地望著她,“如果要這樣算帳的話,那豈不是要算到你娘親頭上?都怪她生了你,不然你怎麽會喝了我的酒?醉了又把自己的銀票當手帕一樣用了呢?”他轉頭看了看裴管事,說:


    “好生送小姐下山,天黑山路難行,若遇到猛獸,千萬不要纏鬥。”說罷,看也不看流芳,便自己吃起飯來,一旁的小婢還殷勤地為他布菜。


    流芳站起來,心底總是有股憤憤不平之氣。可是又能拿他怎麽樣呢?她隨著裴管事走了兩步,就要走出大廳時,又聽得容遇說:


    “你的那匹馬,倒是還可以賣幾兩銀子!”


    賣了馬,她難道要徒步走路?可是不賣馬,身無分銀的她才是寸步難行啊!而且現在天黑成這樣,找誰買馬去?沒有銀子,她要住哪裏?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顧流芳就不能?


    於是她擠出一朵微笑,轉身走回容遇麵前,拉開凳子坐下,對容遇說:


    “表哥,能不能再收留我多一晚?就一晚?”


    容遇臉上的笑意不減,“表哥?你是誰?”


    流芳很沒骨氣地回答了一句:“我是顧六,顧流芳。”


    “你不討厭我,不介意我煩著你了?”


    “哪裏的話,表哥,現在是我煩著你,打擾到你了。”她眼波盈盈,有些許可憐相——看著桌上的菜餚,她的肚子已經很老實地投降了。


    她怎麽著也得賴過了這個晚上!


    第四十九章 腹黑男人的心事 2


    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她便去找容遇。


    找他借銀子。


    以容遇的大方,就算借的不多,借個幾十兩銀子還是可以商量的,她想。


    誰知道接待她的不是容遇,而是裴管事。


    “公子說了,以前小姐欠他的就既往不咎了,但若要再借,那是萬萬不能了!”


    流芳訝然,她什麽時候借過他的銀子了?裴管事好心地提醒,她上次偷的翔龍硯和其他的物品當了五百兩銀子,還未曾贖回。


    她落荒而逃。


    急忙奔到馬槽牽馬欲走,誰知道還未出得了莊門,那馬居然口吐白沫四蹄僵硬不支倒地,旁邊的僕人一看,連忙找人來看,結果那個獸醫模樣的人居然說是發馬瘟,結果一場熊熊烈火,把她最後的一點念想一點希望都燒得一幹二淨了!


    心生一計,跑到容遇書房去看看有什麽值錢的毛筆器物,想著順一件拿到山下去當,可是一轉身就看到裴管事溫和地看著她對她說公子兩天前已經把書房的東西全換了個遍,就是為了方便她隨便拿。裴管事還問她說:


    “小姐需要袋子嗎?”


    她一個寒顫,垂下頭默無聲息地離開了書房。


    眼巴巴地等到容遇回來,又是一個燈火闌珊夜未央。


    他還是一臉的訝異,“你還沒走?”


    “容遇,我沒銀子,連馬也被燒了,你讓我怎麽走?”她一臉的委屈,不忿。


    “裴管事,馬燒了?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們好生照顧小姐的麽?”他臉色不悅,裴管事連忙垂首,告之馬發瘟之事,容遇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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