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西月,腳步踉蹌地向馬棚奔去,西月急忙上前拉住她,“小姐,府中的馬匹都讓家丁們騎走了,玉台山離這裏甚遠,不如你在府中等著……”


    這一天,她都呆坐在房中枯如槁木。明明還對著自己笑對著自己生氣的人,忽然,就有人來告訴自己說,你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好像長在心底一棵年深月久的老樹忽然被連根拔起,心還是那顆心,卻已經天崩地裂殘缺不全。


    去尋懷琛的人一日不回,顧府此時甚是寥落。四周一片寂靜,將要入夜了,黑暗如cháo水一般湧來,她隻覺得無盡的空虛。擺在桌上的飯菜已經冷了,而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如麻亂,不斷絕,似要熬斷人腸。


    她推門,走進雨中,一直來到叢桂軒的小圓門前。


    臉上涼涼的,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想起那個月華皎潔的夜裏,他釅然如酒般醇厚的聲音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他的心跟他的眼波一樣坦誠而清澈,他對她從無掩飾過自己的情愫……他早已不管不顧他自己是誰,而她又是誰了,不是嗎?而她,卻隻是一再地躲避在世俗的繁文縟節和世人庸俗的目光中,一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一邊卻沒有半絲愛一個人的勇氣……


    他那一夜是失望地離開的吧,所以才想著要去玉台山,想去清淨?


    她的淚潸然而下。


    她終於想通了,比起今生不能再見到他清淺笑意,不能再聽到他的溫和的聲音,什麽世俗之見什麽兄妹關係又算得了什麽?沒有人能預知明天,不,下一秒鍾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她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但是她愛了,已經愛了,為什麽不敢放手去愛呢?最起碼,她可以保證,這一秒,她永遠不會後悔!


    她想通了,她明白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太遲。


    她走到他房門前,用力地推打那鎖好了的門,哽咽著大聲喊道:


    “顧懷琛,你開門,開門!你怎麽能說走就走?”


    “顧懷琛,你不講信用,你說過要天天做飯給我吃,你說過要帶我到青峰上去聽鬆濤……是兄妹,那又有什麽要緊的?大不了遠遁江湖……就算在這裏,與你兄妹相稱,就那樣相守相依一輩子,也是好的……我想明白了,你聽到了嗎?!”


    “顧懷琛,你回來!我叫你回來,你聽到了沒有!”她伏在門上,哽咽的聲音逐漸變成痛哭,和著淅瀝的雨聲,是暗夜裏一道撕裂般的傷痛。


    第三十五章 好男人的壞愛情2


    “顧懷琛,你回來!我叫你回來,你聽到了沒有!”她伏在門上,哽咽的聲音逐漸變成痛哭,和著淅瀝的雨聲,是暗夜裏一道撕裂般的傷痛。


    她的心,似乎空蕩蕩的,空得連一絲回音都沒有。


    “我,聽到了。”


    這句低沉沙啞的話語伴著風聲雨聲而來,她驀地停止了哭泣,轉過身去,視線落在小圓門處一個雙手撐著牆磚佝僂著身子的身影上。她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水,顫巍巍地急奔過去,夜雨中她的心因看得不夠真切而砰砰直跳。她走到他麵前,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眼眸多了疲憊,少了神采,不復往日的溫潤清澈,可是那兩點眸光中卻燃燒著喜悅和滿足。


    她來不及細細品味那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看著他憔悴的一張臉,不自覺地心疼起來,哽咽著說:“我以為,以為……”


    他沒有說話,隻是執起她的手,流芳的手腕上一涼,不知道他把什麽給她戴上了,正想低頭去看時,顧懷琛卻一把把她擁入懷中,用盡餘力地緊緊抱著她,她聽得到他胸膛裏猛烈的起伏,心底一緊想說什麽時,顧懷琛已經體力不支地擁著她仆倒在地上。


    他昏死過去了。


    家丁帶著火把趕來時,流芳才看見他臉上的傷痕、染血的衣袖和外袍。


    接下去顧府便亂作了一團,顧憲匆匆趕回府時,大夫剛剛為懷琛診完脈。


    “大夫,犬兒到底如何了?”


    “學士大人,公子左臂有刀傷劍痕,身上多處被亂石樹枝刮傷,不過傷口比較輕淺,老夫都一一處理過了。至於他昏迷不醒,應該是中了蛇毒。”


    “蛇毒?”禤青娥看著床榻上雙目緊閉的懷琛,“琛兒他被毒蛇咬了麽?”


    “應該不是。大公子身上並無蛇咬的傷口,這蛇毒也不深,大概明晨便可醒來。”大夫開了幾副解毒活血的藥,然後何進便把他送走了。


    顧憲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夫人和一屋子的丫鬟僕婦,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譚雲心她們離開後,顧憲才看見站在屋子一角的流芳,渾身濕漉漉的發上也沾了泥,一身狼狽,然而眼中眸光明亮,寫滿焦慮擔憂。


    他心下一動,喊了一聲:“阿醺——”


    流芳如夢初醒,“爹爹,我……”


    “你一直在叢桂軒等琛兒回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我……恰好經過,爹爹,阿醺滿身泥汙,先回一心居了,明日再來探視哥哥……”流芳福一福身,顧憲點點頭,她才走出叢桂軒。


    昏迷前,他套在她手腕上的,是一串血菩提。


    他到玉台山去,就是為了這個?真傻……流芳想笑笑,然而淚水又流出了眼角。


    第二日清晨,她到叢桂軒看他,他臉上幾道劃傷的痕跡已經開始變淺,雙目緊閉著,臉色有些蒼白,下巴的胡茬子青青的像被刈過的頹敗的糙根。原來他也有脆弱的時候,有憔悴的時候,原來他再是溫文爾雅處變不驚的君子,也會受傷,傷他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書僮江南端過一碗藥進來,流芳問:“大少爺還沒有醒過來嗎?”


    “今早老爺和大夫都來過,大夫說沒有什麽大礙,可能是過於疲累神氣受損,遲些就會醒過來的。”他放下藥,又出去了。


    她伸出手去給他掖好被子,一邊說:“想了一夜,本來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可是你還不願意醒過來,那我就回去了,遲些再過來看你。”說著便打算起身,手卻忽然被緊緊握住。


    “我聽到了,一個字也不許你否認!”


    流芳驚訝地看著他,他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眸光清亮,嘴角帶出一絲輕淺的笑意,接著說:


    “流芳,還想對我說什麽?”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不去,她的臉紅了紅,拿起小幾上的藥碗說:


    “有啊,你要吃藥了。”


    “還有呢?”


    她想了想,有些擔憂地問:“你還好嗎?大夫說,你中了蛇毒……”


    “還有呢?”


    流芳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了,好笑地問:“顧懷琛,你到底想要我說什麽?”


    他握起她的手,看著酷白如雪的手腕上那串似有深紅血絲繚繞的菩提珠子,再看著流芳的眼眸,似要看進她的心底,“這個,你喜歡嗎?”


    她搖搖頭,眼中又蒙上淚影,“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她不喜歡他因為它差點丟了性命。


    “為什麽要哭?”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不喜歡,也沒有關係。你不是說它有辟邪的功效嗎?如果你願意,它可以一直陪著你就這樣走下去,哪一天你發現了比它更合適的,更好的,你就把它脫下來換上你喜歡的,這樣就好……”


    “顧懷琛,”她說:“你總是很會打啞謎,作比喻。”


    “不是啞謎,”他看著她,笑了,“我的心從來都清澈透明,隻是你不願看懂。”


    正如不知道從那一天開始的喜歡,也沒有人知道這種喜歡究竟是什麽,能持續多久。但是流芳不願意去深究,她拿起手中的藥碗,遞到他嘴邊,說:


    “藥再放就涼了,快喝。一心居的院子太空了,你身體好了以後,要給我做個鞦韆。”


    反而是他有些怔忡了,看著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地催促自己喝藥,黑如點玉的瞳仁裏流露著嗔怪和些許羞澀,他的心一動,四肢百骸仿佛有什麽暖暖地流過,直入心田。


    那藥很苦,可又是他這輩子喝過最甜的。


    容遇走進了弦歌清館的雅間,裏麵傳來一聲聲咿呀清婉的小調,皇甫重霜雙目半瞑神態悠閑自得,聽到了腳步聲,隻是一擺手,潤雲福一福身,便和掌絲竹的幾人退下了。皇甫重霜說:


    “你來了?顧懷琛回府了麽?”


    “是的,十三公主呢?可是平安回宮了?”容遇坐下來,眉頭輕皺。


    “十三公主墜崖後被毒蛇咬傷,顧懷琛背著她走出嘯天穀,一路西行,遇上了宮裏派出的禦林軍,他把十三公主交託下就走了。幸好毒已經被吸了出來,餘毒尚淺,不會有什麽大礙。反而是你,阿遇,那日在玉台山的後山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容遇拿起茶碗抿著喝了半碗,然後說:


    “如你所知,那日十三公主帶著一個小婢私自出宮,想要去神光寶剎求姻緣;聽說玉台山的後山能尋得血菩提,於是便趕往後山,而這時黑衣人出現想要對其不軌,剛好顧懷琛就在後山,於是便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我要問的是,明明應該是你出手的,為什麽會變成是顧懷琛?”


    容遇哂笑,“阿霜,你一定要我娶十三公主?”


    “你知道的,十三皇妹不嫁給你,也不能嫁給別人。她是我父皇最疼愛的女兒,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皇甫重霜抬眼看他,“莫非,你不願意?”


    “阿霜,那日並非我不願出手。其一是不想讓顧懷琛發現我的想法,其二,那些黑衣人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人!”


    皇甫重霜訝然道:“怎麽可能?”


    容遇冷哼一聲,“你派去五個人,其中有沒有一個使著鴛鴦刀的高手?”


    “沒有,我怎麽會派高手去,不過是用來嚇嚇十三皇妹而已。”


    “那就對了,想必我們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吧?能挾持著十三公主逼迫顧懷琛不顧一切地帶著十三公主墜崖的,普通殺手能做得到嗎?偏偏,那些殺手卻沒有傾盡全力步步緊逼,有好幾次都留了手,不然顧懷琛帶著十三公主,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一番惡鬥之下,顧懷琛隻把其中三人打成重傷,最後卻因為十三公主跌落懸崖而不惜跳崖相救……”


    皇甫重霜苦笑,“還想著讓你與佳人有段浪漫邂逅,誰知道竟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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