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是梅茹芳辰,她是個最愛偷懶又最怕麻煩的,這次根本沒要請人,就家裏姊妹三個,再打算邀一個孟蘊蘭。


    大姐剛嫁人,不大方便回來,初七這日,就早早的差人送了賀禮回府。一對胭脂膏子,桃花紅的嫩顏色,喜人的緊,最適合姑娘家用。靜琴替梅茹綰了個纂兒,然後用指腹在梅茹臉上抹了很薄的一層。隨著那些胭脂在姑娘白淨的雙頰慢慢暈開,仿若真的淡淡開出了一朵花兒。


    一室安靜無聲呢,意嬋突然急吼吼的從外麵進來,“姑娘!姑娘!”她喊道。


    靜琴瞪了她一眼,意嬋縮了縮脖子。


    梅茹好奇道:“你不是歸家去了麽?明日才回來?”


    意嬋道:“今兒早上突然聽到幾個人在外頭說,好像董家那邊又要給大奶奶定親呢!”——她也是一時改不了過口,習慣喚董氏為大奶奶。


    “什麽?”梅茹聞言一驚,又問,“這次是誰家?”


    “沒聽清楚。”意嬋搖頭,“好像說什麽胡家。”


    “胡家?”梅茹蹙眉。


    她梳妝完,連忙去尋喬氏。


    玥姐兒剛吃過奶,喬氏正在逗她玩兒呢。天氣熱了,繈褓根本包不住,玥姐兒擱在榻上,沒一會兒一雙小手便偷偷伸在外頭,白白嫩嫩的攥成個小拳頭。眼睛比剛生的時候長開不少,正直愣愣盯著喬氏手裏的撥浪鼓呢。


    聽到梅茹說想去董家瞧瞧,喬氏歎了一聲,道:“循循,你能管得過來麽?”


    “不能……可是總得想法子啊。”梅茹有些著急。


    喬氏看過來一眼,戳了戳她的腦袋,這便算是答應了。


    在老祖宗麵前,梅茹隻哄說是要去孟家,老祖宗亦沒有攔她。


    董家那邊,錢氏正在哭天搶地呢,聽聞梅府三姑娘過來,她實在沒心情陪這位大小姐。> 雅文吧>_ ﹏﹎ =.-y`a-w-e·n·8·.·


    從梅府莊子回來的翌日,那個胡家就急急忙忙派媒婆過來提親。錢氏哪兒可能真答應,往外轟都來不及呢!熟料當日下午,那位胡三彪就親自領著媒婆找上門來,凶神惡煞,臉黑的跟鍋灰似的。董家大爺是個懶得問事的主,錢氏再潑辣,見到胡三彪那樣子,她心底便發怵,於是勉勉強強答應這樁婚事,如今已經問名了。每每想到這樁親事,錢氏就慪氣,慪的心口疼,偏偏什麽法子都沒有。而且,那位大姑娘也似乎打定主意,非嫁他不可了。


    錢氏捶著胸口歎氣,讓人領著梅茹去董氏那兒。


    梅茹腳下匆匆忙忙,生怕見到董氏的時候為時已晚,熟料她到偏院的時候,董氏正坐在廊下安安靜靜的繡東西呢!見到她來,董氏還十分難得笑了笑,一臉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循循,就知道你會來。”她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梅茹愈發疑惑:“瑤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董氏看了眼外頭,和穗自覺的守在外麵,她這才將在河邊遇到胡三彪以及那天馬車旁的事簡單給梅茹聽。


    梅茹又是一怔,下一瞬,不免擔憂:“這位胡三彪雖然俠義心腸,可姐姐不過見過他兩回,連他以什麽營生、為人究竟如何都不甚清楚,是不是太匆忙了些?”


    董氏仍是淡淡的笑:“不瞞循循,我那會子都已經想死了,有這樣一個人出來救我,他便是眼瞎的、腿瘸的,我也認了。”


    經她這麽一說,梅茹眼眶有些潮濕,心裏又好難受。


    “姐姐,你將他住在那兒告訴我,我去打聽打聽。”


    “哎——”董氏歎氣,“我大哥大嫂已經答應下這麽親事,還打聽做什麽?”她麵色淡淡道:“若打聽出他是個好人,知道了是能心安,若打聽出他是個不好的,不是給自己心裏難受麽?還不如這樣直接嫁了呢……”


    梅茹怔住。> 雅文吧>_ ﹏﹎ =.-y`a-w-e·n·8·.·她不知道董氏竟然已經如此萬念俱灰……


    一個人狠下心走到不得不自盡這一步,那真的就是心死了。


    梅茹暗歎一聲,不再多問。


    待到從董家出來,她悄悄跟和穗打聽了一番,知道那胡三彪住在雁兒胡同,梅茹立刻吩咐車夫去雁兒胡同瞧瞧。


    胡同有些窄,馬車趕不進去,梅茹隻能讓靜琴下去打聽打聽。


    靜琴去了沒多久回來道:“小姐,左右略打聽了一點。這胡家隻有一個老娘在,說這位胡三彪常年在外頭,好像就是在姨老爺手下當兵的,這些日子突然回來,一回來就嚷嚷著要娶媳婦,胡大娘正張羅呢,他又突然回來說定下了董家,那鄰居小娘子也是一頭霧水,說得雲裏霧裏的。還說這位生的是凶神惡煞,一張臉黑得像碳,讓人看著就怕。”


    梅茹聞言,不禁蹙眉,在姨父手下?這胡三彪怎麽聽怎麽不像好人啊?


    心思轉了幾轉,她又吩咐車夫去四喜堂。


    她得去找傅釗。傅釗在姨父營中走動過,可能知道,正好再多勞煩他打聽一下,反正求過一次,虱子多了不癢,大不了再還他一碟米糕。


    見梅家三姑娘來,店家連忙請她去了二樓,又有人送了茶水和點心來。


    梅茹哪兒有心思吃東西,她連忙道明來意。


    那店家回道:“十一殿下今日沒出宮,勞煩三小姐留個口信,我去辦也是一樣的。”


    梅茹一怔:“方便麽?”


    “三小姐客氣,自然是方便的。”店家憨憨笑道,又說,“這是殿下吩咐好的。”


    聽聞這話,梅茹楞了一下,著實有些意外傅釗居然會交代這麽妥當……不過,她如今有事,也不跟傅釗客氣,直接將胡三彪這個名字說了,又道勞煩打聽清楚一些。


    那店家點頭稱記下了,又立在旁邊問:“三小姐可還有其他吩咐?”


    梅茹搖頭。


    那店家指著幾案上的茶水點心道:“三小姐,這是今年新下來的雀舌還有茶餅,殿下吩咐說三小姐過來的時候……”話未說完,外麵有人躲在門邊,也不敢往裏頭看,隻悄悄打斷道:“東家,殿下來了。”


    一聽傅釗陰差陽錯來了,梅茹心頭一喜,心道這事兒今天定能辦妥。


    就聽走廊腳步沉沉,梅茹抬頭望過去——


    驀地,正好對上傅錚一雙冷冷的墨黑的眸子。


    他步子很大,衣袂翻飛,行色匆匆,如今陡然頓住,那些衣擺悄悄垂下來,仿若浪花柔柔拍到岸上,倏地一下子,通通靜止。


    梅茹尷尬撇開眼。


    她隻是想來找傅釗的,沒有想過遇到這個人。


    店家上前見禮道:“殿下,梅家三小姐是來托十一殿下打聽人的。”


    “什麽人?”傅錚淡淡問。


    店家回道:“說是孟總兵手下的胡三彪。”


    “胡三彪?”傅錚重複了一遍,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思及傅錚也曾在姨父的營中走動過,梅茹掙紮了一會兒,在裏麵起身見了禮,遙遙問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此人?”


    拂了她一眼,傅錚仍是淡淡回道:“本王不知。”又吩咐身邊的人:“去打聽清楚一些,待會兒來稟報。”


    應了聲“是”,店家連忙退下。


    傅錚則走進雅間,梅茹戒備的盯了他一眼,傅錚示意她坐,正色道:“三姑娘,本王有事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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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茹不接話,也不坐,隻戒備地望著他。


    傅錚亦望著她。


    她眸色冷冰冰的,偏偏雙頰上麵仿佛淡淡暈開了花兒一樣。


    傅錚笑了笑,不說話,他撩起衣擺,坐在黃花梨透雕雲紋玫瑰椅上。又有人奉了茶進來。傅錚端起茶盞泯了一口,才偏頭問梅茹:“這茶如何?”


    梅茹隻覺得莫名其妙。


    她問:“殿下先前有何事要說?”


    看她那副模樣,傅錚心裏不免有氣,他點了點下巴,麵無表情道:“三姑娘坐吧。”


    在這人身旁,梅茹哪兒坐得下?


    她還是顰眉,隻覺得這人今日這副模樣比冷漠的時候還要可怕。


    見她仍是這樣,再想到往日她那樣,傅錚心裏不免又有了些氣,默了默,才淡淡道:“三姑娘,你可知道平陽先生?”


    平陽先生?


    梅茹點頭。這位跟小喬氏一樣,是大魏朝的才女,隻是這位雲遊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卻不知他突然提起是何意。


    傅錚道:“如今平陽先生回了京,想收一個入室弟子。”


    梅茹愣了愣,聽懂了他的意思,“我?”她指著自己狐疑道。


    傅錚冷笑:“你差遠了!”


    梅茹氣結,一張臉氣鼓鼓的:“那殿下告訴我做什麽?”


    傅錚“嗬”了一聲,冷冷道:“勞煩三姑娘轉告府裏二姑娘。”


    梅茹一怔,望著傅錚。


    傅錚亦轉眸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不就是想撮合本王和你二姐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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