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葉被排除在集體之外。


    而她的媽媽則被排除在了小鎮之外。她隻能一個人織布,然後運到縣城去賣,養活林淮葉和自己。


    閑時,一群大媽就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閑聊,看著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玩的林淮葉了,也就說一句,“雲來還不結婚,看把她家小孩子苦得!真是狠心啊,這麽小的孩子!”


    然後一堆人點頭應和,順便說下自己家的小孩子又調皮了或者鬧著要吃的。


    葉一肖透過大人的衣角看著林淮葉臉上的表情僵滯了,她默默收了板凳,往屋子裏走,背影小小的,像是冬天的鳥,找不到巢穴,隻能在荒原上徘徊。


    隻有一次,這話被她媽媽聽見了,三十幾歲的人老得像是四十歲,李雲來直接掄起了凳子像這一群人砸過來,不聲不響,臉上青筋跳起,眼中有血絲在炸裂。


    “李雲來!你瘋了,這有人呢!”閑聊的大人被嚇住了,瓜子掉了,臉上的笑容也頓住了,直接跳起來指著李雲來的鼻子開罵,但是對上了李雲來的表情,罵聲就這麽弱了下去,最後一群人互相看看,身子不自然抖動幾下,打著圓場,散去。


    “她沒丈夫,就不要計較了。”顯得自己多大方似的。


    葉一肖被牽走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李雲來一個人站在天空下,身子顫抖,眼中盛滿了眼淚,但是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媽媽。”林淮葉走了過去,拉拉李雲來的衣角,仰著頭,一雙眼睛滿是天真。


    李雲來終於繃不住了,哇地一聲哭出了聲來,蹲在地上,抱著頭,像是一束枯萎的花。


    葉一肖越走越遠,李雲來和林淮葉的影子也越來越小,最後真的變成了兩隻鳥,獨自站在荒莽之中。


    鳥會飛,她們不會,所以她們仍舊隻能在小鎮上生活,隻是越來越沉默,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塊石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冷硬氣息。


    林淮葉的爸爸是為了救鎮子上的小孩子去世的。


    那個時候正是冬天,鎮上隻有一座橋和外界相連,那個冬天雨量不大,但是橋就是那麽塌了,沒有任何的徵兆。


    聽見了轟轟聲,所有人在河邊的人都跑去看,然後就看見了河中揮舞的手,小小的,三十幾雙,橋塌的時候,小學正好放學,過橋的小學生一起掉入了水中。


    “還愣著幹什麽!救人啊!”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因為當人們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林淮葉的爸爸已經跳入了河中。


    在他的帶領下,有年輕人也跟著跳了下去,水中撲騰的手很快就被撈了起來,像是餃子一樣被晾曬在岸邊。


    有人在岸上救人,有人在河裏救人,看上去一片和諧。


    那個時候林淮葉還躺在她媽媽的肚子裏,所以她看不見這和諧的一幕,等到她出生後,麵臨的隻會有冷漠。


    意外還是發生了,冬天水冷,林淮葉爸爸腿抽筋了,最後被河流沖走,也有人妄圖去救,伸長了手,還是沒能拉住,隻好眼睜睜看著林淮葉爸爸被水沖走。


    最後,死亡的隻有兩人,一個是林淮葉爸爸,一個是個小女孩,她是個孤兒。


    問題出現在了之後。因為隻有兩人死亡,所以橋的施工方悄悄找到了落水者家庭,提出可以提供賠償,前提是他們不起訴。


    賠償是小鎮上的人所不能想的一筆巨款,所以他們很快都簽訂了協議,歡天喜地等著錢到帳。但是李雲來不幹,她堅持要起訴,為自己的丈夫討個公道。


    “你瘋了不成!人都死了,你起訴還不一定可以得到這麽多錢!”不斷有人來勸,李雲來隻是鐵青著一張臉,靜靜聽完所有的抱怨,然後掄起了掃帚將人掃地出門。


    “你個瘋子!你還有孩子呢!不要錢,你和孩子以後怎麽辦!我這是為了你好。”門外,人還是在大喊,拍著胸脯,一副我為你好的樣子。


    李雲來也隔著門大喊,“以後我孩子知道她用的是她爸的屍體,睡覺都不會安穩的。”


    “什麽屍體,那是錢!是錢!你懂嗎?”


    那些在水中掙紮的手,一被救起,就忘記了恐懼,貧窮像是毒蛇將所有的美德啃食幹淨。


    李雲來坐在門檻前,看著那些低頭避開她的孩子,沒有人來對她說一句謝謝。


    人死如燈滅,隻有錢是實在的。


    這在小鎮是通識,李雲來違背了通識,實在不可理解。


    最後還是起訴了,鎮上沒有一個人得到了錢,法庭以證據不足為由,駁回了李雲來的起訴。


    “就是你個敗家娘們,我們都沒有錢了!”李雲來走在鎮上,每一個人都是一張冷漠的臉和一張冷漠的口。


    李雲來第一次想到了死,站在了河邊,看著波濤滾滾,摸摸自己的肚子,還是走了回來。她就是要活著,隻要活著,鎮上所有人都必須記得是自己丈夫救了他們的孩子,他們就必須受自己良心譴責,他們就必須要容忍自己這個礙眼的東西存在。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鎮上的流言又起了。


    “聽說那座橋的水泥是李雲來丈夫買的。”


    “真的嗎?也就是說橋塌了是他的錯咯?”


    “可不是,不然,法庭為什麽判李雲來敗訴。”


    ……


    李雲來沒有講話,隻是用一雙冷冷的眼看著眾人,看得他們閉上了嘴,各幹各的事去了。


    林淮葉出生時,李雲來看著女兒皺巴巴的小臉,給女兒起了名字,“淮葉。”


    這次連她媽媽都來勸她了,“不吉利啊,小孩子哪能用死去的人的名字呢?”


    “為什麽不能?人都要死的!”


    “你呀你呀……”老人不住搖頭,心裏也認可了別人的評價,自己的女兒怕是瘋了。


    淮葉正是那個死去的孤兒的名字。


    李雲來就是要故意噁心所有的人,帶著自己的女兒,像是一片棉花中的一塊硬石頭,格格不入,也不願意融入。


    她獨自織布,聲音在夜色中迴蕩,吱吱呀呀,像是一個恐怖片的開頭,她永遠一身黑,遊蕩在所有無人的地方。


    隻有她的女兒可以將她拽回人間,讓她眼中多了幾分柔情。


    林淮葉頂著一個死去之人的名字,仿佛亡魂回到人間,提醒所有人他們的過錯。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有罪,所以他們堅信是李雲來的錯。


    因為李雲來,所以他們不能得到賠償。


    因為李雲來,所以他們和諧的小鎮生活被破壞了。


    但是看在李雲來丈夫救了他們孩子的份上,他們就勉強原諒了她。


    這可真是個美好的故事,充分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弘揚了真善美。


    ☆、第三十八章最後時刻


    葉一肖瞳孔收縮,他明白眼前是誰了。林淮葉隻有一個朋友。那是個和林淮葉一樣孤僻的小男孩。


    小男孩?!


    葉一肖在腦海中將那個人的臉和宋隨川對應了一下,似乎真的有幾分像。早就該明白的,兇手一定隱藏在我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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