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樹困惑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是不是太冷了拿不住東西?”泉慵從床上下來,“到床上去,我去拿掃把。”


    泉慵走過他邊上的時候直接把他拉到床上,被子劈頭蓋臉往他身上一罩,他把臉掙紮出來的時候隻看到門邊泉慵睡衣的一角。


    怎麽會冷呢?他在地上,從來沒冷過。


    泉慵打掃幹淨,又縮回床上。


    第二天家裏遙控電池沒電了,泉慵找了半天沒找到新的,打發萬樹出去買。


    萬樹向來不拒絕,拿了錢就往大門走。


    泉慵看著他像往常一樣跟他說了聲拜拜,轉頭下一腳在玄關處踩空,他整個人在泉慵的視線裏晃了一下,撞倒了大門邊的鞋櫃,倒在了地上。


    “萬樹!”泉慵音都走了調,衝到他邊上要把他扶起來。


    萬樹於泉慵的一片驚慌中抬起頭,一條殷紅從他額角蜿蜒而下,他臉上盡是迷茫。


    他看見泉慵眼角都發紅了。


    泉慵抱住他:“……不出去了,我叫宮叔來,這幾天什麽都不要做了。”


    宮叔十萬火急地趕過來,邊給萬樹包紮邊說:“……我以為什麽大傷,沒事就是磕到了,還沒有他……”當初那會傷重,後半句在泉慵不佳的臉色中咽下去了。


    “你怎麽了,是不是精神不好?”泉慵又轉向床上躺著的萬樹,“這幾天躺著,沒事別下來。”


    泉慵送走了宮叔又回到萬樹房間。萬樹這時候才開口:“突然沒力氣,不知道怎麽了……”


    泉慵上了床,跟他躺在一起,捏捏他在被子下的手:“沒事,太累了,先睡個午覺。”


    “嗯……”萬樹悶悶地應了聲。


    就連萬樹自己也以為自己是太累了。


    但當他打破第三隻碗,沒有誰再說這是因為精神不濟了。


    宮叔把萬樹帶到他開的私人醫院,給他做了個全身檢查,還是沒檢查出什麽。


    “不是一直沒力氣,是突然就沒力氣了?”


    “嗯,就突然一下,然後就又好了。”


    宮叔看起來很嚴肅:“這塊不是我擅長的,我有朋友這方麵比較厲害,在北京,我叫他過來。”


    泉慵看起來有點煩躁,但沒說什麽,帶著萬樹回家了。


    回到家萬樹照例被強製待在床上。


    他看到泉慵精神也很不好,但還是放柔聲音跟他說話:“宮叔跟他朋友都很厲害,還有我媽在美國的朋友,沒什麽他們搞不定的。”


    “我好像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今天一直很沉默,幾次想開口,卻到現在才把話說出來。


    “圈層好像……接起來了。”


    泉慵表情很迷茫,像是在說這又怎麽了嗎。


    “沒化鱗的人是出不了圈層的。我就像是偷渡出來的,現在圈層接好了,在叫我們回去。”


    他終於明白萬樹什麽意思了。


    “你要走?”泉慵的聲音有些幹啞。


    萬樹卻搖頭:“不走。隻是會身體虛弱,不回去也可以。”


    泉慵鬆了口氣。


    他在接下來幾天把萬樹料理得很好,萬樹幾乎用不著下床。可泉慵還是在某個早晨,看見他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他從來沒見萬樹冷得發抖過。


    他過去抓住他的肩膀,逼他跟自己對視——萬樹連瞳色都變淺了。心疼和畏懼讓泉慵臉色糟糕透頂:“你跟我說清楚,不回去會怎麽樣?”


    “會有點虛弱……”萬樹聲音還是小小的。


    “你這叫有點虛弱?!你明天就回去。”


    萬樹眼睛倏地瞪大了。


    泉慵接著講:“不就是……不就是幾年麽,等你成年了化鱗出來,你還可以回來找我。”


    萬樹抓住他的衣袖:“不是的泉慵……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化鱗的,我的鱗片,又黑又厚,你不知道我嗎……太厚了,蛻不掉的……我蛻不掉的!”


    萬樹的鱗片如他所說,厚厚的覆在他背上,深深地長進肉裏。


    “刮下來也沒用!要它自己掉下來!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的泉慵!”


    萬樹的話猶如驚雷,轟地一聲,把他炸得腦子一片模糊。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怎麽突然就這樣了。他六神無主地想。


    “你跟我說,你不回去會怎樣?”


    萬樹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回去就出不來了,泉慵,泉慵!”


    “說啊。”


    他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會死。”


    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泉慵說:“明天你就走。”


    萬樹一下撲過來抱住泉慵:“我不要走!”


    泉慵手上用力,一寸一寸把他推開了:“你要我看你死嗎,你不如讓我死了。”


    萬樹滿臉絕望,他用力要抱回去,可他現在身體虛弱,沒幾下就被按了回去。他跳下床要跟上泉慵,在門口處撞上泉慵重重甩上的門。


    落鎖的聲音好像響在他的心門上。


    泉慵中午來送飯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甚至也不看他,放了飯就要走,萬樹一下扒上去:“泉慵,讓我留下吧,泉慵……”


    那雙曾經牽著他直往前方,無時不刻不在,無時不刻不溫柔的手,堅定地把他拽開了。


    主人毫不猶疑,轉身就走。


    門被再一次鎖上,萬樹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要被抽幹淨了。


    他手足無措地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泉慵決絕的背影。


    他心裏又驚又怕,又傷心又絕望,晚上根本睡不好,醒了好幾次,每次都哭濕了枕頭才睡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泉慵捧了一碗熱粥進來,把萬樹從被窩裏晃醒:“把粥喝了。我跟宮叔,學校那邊都說好了,你喝完粥就走吧。”


    萬樹愣愣地看他。


    泉慵好像有些受不了他這樣看他,眉頭一緊:“起來。”


    萬樹搖搖頭。


    他把碗一擱:“好,那現在就走。”


    萬樹紋絲不動。


    泉慵眉頭皺得更緊了,半晌突然動手去拽他。


    萬樹劇烈地反抗起來。兩個人都一句話不說,彼此強硬地用蠻力要對方妥協,就像兩頭倔得要死的公牛。


    論力氣還是泉慵更勝一籌。他把萬樹一路拖出大門,兩隻手抱起來,像抱他進來時那樣把他抱出去,萬樹的掙紮讓去海邊這段路走得無比艱辛,但路再長也被他走到頭了,他把人強行扔進水裏:“趕緊回去。”


    萬樹掙紮地坐起來,剛要說點什麽,就聽泉慵說:“我換鎖了,你進不去了。”


    萬樹整個人都僵了。


    他根本想不到泉慵會這麽做。


    他再也進不去那棟承載他六年歲月的房子,他的,家了。


    “你還能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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