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樹嗯了一聲,把手機放在床上,跳下床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泉慵拿了他扔下的手機一看,界麵上赫然是萬樹前幾天學會玩的連連看:“……弱智遊戲。”


    十分鍾後萬樹從浴室裏出來,看到泉慵躺在床上玩手機玩得起勁。


    他湊過去一看,界麵上赫然是自己前幾天學會玩的連連看。


    泉慵看上去對這種事熟練無比,很快把畫麵上為數不多的方塊全連起來了。


    他把手機放到邊上,坐起來:“晚餐吃什麽?”


    “卡,卡利……”萬樹馬上答。


    “咖喱。”泉慵糾正了他的發音,“又吃咖喱?中午吃了一次了,還吃?”


    萬樹堅定地點了點腦袋。


    泉慵洗了澡,不想再進廚房,直接打電話叫了外賣。


    打完電話他捏了捏萬樹那件小鯊魚睡衣的鯊魚帽子,毛絨絨的帽子讓他沒忍住又摩挲了幾下。


    “我媽和……叔叔過幾天會過來,你的事情我跟他們說了。”泉慵邊捏邊隨口道。


    “別怕,他們都挺開明的,不為難你。”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萬樹之前曾經問過泉慵為什麽一個人住,他幾次看到他和母親通電話,才知道他也是有家人的。泉慵沒覺得有什麽好顧忌,一點不避諱地把家裏的情況講了大概。


    “怎麽了嗎?”萬樹不知道背著家長撿個小孩在家裏是什麽概念,有些懵懂地問,“為什麽要怕?”


    泉慵有趣地笑了一下:“沒什麽,不怕就好。”


    但泉慵沒算到,這對夫妻過來,把在美國的“弟弟”也帶來了。


    萬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隻覺得聽到開門聲他們倆走出房門看到玄關處的三個人時,泉慵臉僵了一下。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下一秒他又像個全副武裝的戰士一樣,神色如常了。


    泉慵的母親是個美人,有雙和泉慵一樣看上去有些輕佻的桃花眼,生了兩個孩子還是身材曼妙,跟邊上一個高大壯實的金髮美國佬走進來,三歲的金髮小男童被他父親牽著手跟在後麵。


    “這就是你說的小孩子?”女人帶著笑走過來,她一把攬過萬樹,萬樹一臉愣愣地被按進一個充滿香氣的懷抱,“叫萬樹?我聽泉慵說,你在他要被……被車撞的時候拉了他一把?”


    這個家對車禍格外敏感,泉慵母親本來對他亂撿路邊的孤兒有點意見,一聽泉慵這樣說,一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事先已經對過口供,萬樹按著泉慵說的,“嗯”了一聲,又加了句“阿姨好”。


    “不知道怎麽謝你好,想住就住吧,有人陪泉慵我也開心。”


    萬樹從她懷裏抬起頭,看見泉慵臉上表情不變。


    女人旋即鬆開他,帶美國佬和小男孩到客廳坐下,行李暫時擱在玄關。泉慵不會英語,簡單跟他們打了招呼拿了點東西出來招待,也在客廳坐下了,萬樹坐在他旁邊,再旁邊是那個小男孩。


    “我們打算住六天,新年再回來跟你過。”女人道,“要放暑假了吧,你們打算去哪裏玩嗎?”


    “還沒,到時候再說吧,反正就我們兩個,要走也很方便。”泉慵道。


    母子隨口聊了一會,泉慵母親時不時轉頭跟美國佬說幾句。萬樹一開始跟小男孩坐在一起,後來把他抱在自己腿上。


    他們來時已是傍晚,這會太陽完全落山了。


    “晚飯是叫外賣,還是我去做?”他看了眼鍾問。


    她跟美國佬說了幾句,給他指了個方向,那美國佬徑直往廚房走。


    “felice說他去做,他以前當過中餐廚師。”


    “泉慵,他長得不一樣。”萬樹捏捏手裏小男孩蓮藕似的胳膊腿。


    “美國人嘛,你也長得不一樣。”萬樹五官確實有點像外國人,他本來就來自“異邦”。


    話題自然而然轉到萬樹身上。


    “他在這住了多久?”


    “……一個多月了。”


    時間恍惚得可以,竟然已經有一月餘了。


    萬樹抱著傻傻的小男孩不撒手。


    香味很快從廚房裏飄出來,泉慵有些詫異地看他端出六菜一湯。美國佬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和氣,剛從廚房出來,他鼻尖冒了點汗,襯得大鼻子油光發亮,一頭金髮像稻草一樣亂蓬蓬的。


    這不是母親的菜。他想。


    他母親自詡出身富貴,學歷比常人高,對一切糙的東西都看不上眼。每天將自己打扮得華美又含蓄,忙完公司的事就去參加貴婦們的茶會,間或和她幾個讀博士時的同學探討探討時事,得空就去買點漂亮首飾,不然就是往家裏添幾個或大或小的昂貴零件。


    對路邊攤和菜市場極其厭惡。


    所以後來才相親相中了他爸這個看起來文縐縐的社會精英。


    這倆品味出奇一致,靈魂契合度零。


    這種女人,怎麽可能嫁給這麽一個糙漢子?


    這頓飯吃得其實還算和睦。泉慵吃完馬上去洗了個澡,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微妙地頓住了。


    金頭髮的壯漢在洗碗池前,背影看起來憨厚老實,含糊的水聲混著電視劇“姑娘留步”的男聲過耳,母親愜意地坐在沙發上,神色放鬆,萬樹還是抱著小孩子,兩個小屁孩已經玩起來,小男孩咿咿呀呀地叫。是任何一戶普通人家,吃完飯後的懶散樣子。


    他也不知怎的,突然就釋懷了。


    他一直怨懟母親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衣服幾乎沒買對過碼,家長會不想去就叫司機代開,給他的玩具九成是別人送的,給孩子煮飯也懶,不是讓廚師煮就是叫外送。


    可就算碼沒對過,衣服也是每年實實在在地從美國寄過來了,她一生單純出於情意送出的禮物少得可憐,十個有九個半是給他的,她對關心兩字理解欠缺,也會每月固定幾個電話打過來,再結婚對泉慵的去留也不勉強,他想留下,就真的留下了。


    母親這一基因在母子關係垂危的時候驚人地反撲,這女人就是天性涼薄,可她把涼薄以外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她有什麽錯呢?婚姻不美滿,丈夫意外身亡,她不過是尋求下一段可能的姻緣,想老有個歸所罷了,她甚至尊重了兒子無理取鬧的意見,同意他一個人在中國,不請保姆不讓任何大人來管教他,隻讓從小熟稔的宮叔時不時幫她看看。難道讓她一輩子不嫁,兒子不親,還沒有丈夫嗎?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她終於找到一個看起來能擔起她下半生的人,有個胖胖的半大小子,他也有了萬樹,眼前這幅畫麵,當真是這幾年看到的,最舒服的一帖了。


    他還在糾結什麽呢?時光穿梭回溯,也再難有當下各得其所,敞亮安逸了。


    就這樣吧。


    他走到客廳裏,把傻不愣登的小男孩抱起來放到地上,左手拉著,右手把還沒緩過神的萬樹從沙發上拉起來:“我們去大玩家玩,你們兩個過二人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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