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平不太肯定地說:“我想是的。”


    他僵住了,沒等施樂平再說些什麽,何其把手機扔到床上,跑了出去。


    那個人瘋了吧!他簡直是瘋了!


    昨天晚上那麽大的雨,颳了那麽久的風,有人還在這場颱風裏被鐵片砸爛了腦袋,他竟然從幾十公裏以外的地方一路走了過來!


    圖什麽呀?


    有病吧他!


    何其急匆匆地從樓梯上跑下來,正好看到邢衍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下台階。他並不是為了等何其追上來,而是純粹因為跟颱風搏鬥了一整個晚上,已經消耗了所有的能量,支撐他走到這裏的隻是一個信念,但這個信念剛被何其擊得粉碎,他再沒有力氣走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前進,可憐得像一匹被獵人打斷了兩條後腿、爬在地上拖著一條長長的血痕,掙紮求生、幹枯瘦弱的老狼。


    何其看著他的背影,不忍心上前去,他眼裏含著淚,難過地看著他。


    原本不應該這樣的。


    在何其的預想裏,他們倆會在夕陽下揮手道別,各祝前程。像每一對親密無間的朋友,在車站、在機場,或是在某一處人流湧動的地方,來個最不舍的擁抱,最後強忍著眼淚微笑地說再見。


    他原是最不想傷害邢衍的人,卻也成了最傷他的人。


    何其從來沒有想過,邢衍說的喜歡他,到底能有多喜歡。是暗戀小學同桌的那種喜歡嗎?是對辦公室女同事,那種不敢說的喜歡嗎?是飛越了一整個星係來見他的那種喜歡嗎?


    穿過五十年一遇的颱風眼,這樣的喜歡到底到達了什麽程度,何其沒有辦法在心裏做出估量。


    他減緩了腳步,一寸一寸地跟在他身後挪動。


    邢衍停住了,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頭也不回地從樓梯口沖了出去,快得簡直與剛才判若兩人。


    何其不由自主地追了下去,並在樓梯口前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的雨落在他們身上,何其臉上的淚水被沖刷得一幹二淨。


    “你要去哪?”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雨聲掩蓋,他用盡全力才對著邢衍的背影吼出了這麽一聲。


    邢衍不發一言,耷拉著腦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何其怎麽拽他都不動。


    見他執拗地不願意轉過來,何其隻好威脅他道:“要麽現在你跟我上去,要麽以後永遠都不要說話了!”


    因為一直張大了嘴巴,他不停地往外吐出雨水。邢衍終於轉過來了,那雙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眼神,正悲傷埋怨地看著他。


    何其吼道:“你別這麽看著我!”


    邢衍大聲地質問他:“不是你說讓我滾的嗎?”


    “那你也要分時間滾吶!”何其突然意識到,這根本連藉口都算不上,他又說:“你哥打電話來叫我攔住你!”


    邢衍看著他,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抵在額頭上,在雨裏弓著背哭泣:“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好多好多……”


    何其沉默了,許久,他才對邢衍說:“不要再讓別人為你擔心了!邢衍,你二十七歲了,不是兩歲。”


    但是邢衍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低聲地哀求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何其……”


    施樂平坐著王笙的車趕來了。


    淩晨風力一小,施樂平就出來找人,王笙一直陪著他,就連司機小李都沒放假。今天一大早,他們來到了何其家的樓底下,請住在這裏的人打開了防盜門。上去見大門緊鎖,邢衍和何其都不在,王笙說去附近找找,興許邢衍已經來到周邊地區了,隻是還沒走到這裏。他們沿著公路一處一處地找,兩雙眼睛都沒有看到邢衍幽魂似的在街上遊蕩的身影,直到何其接通了電話,他們才匆匆趕來。


    王笙打了一把黑傘,從駕駛座下來,幫施樂平拉開了車門。在他一直抬頭看著樓頂急匆匆地要往上趕的時候,王笙從後麵拉住了他。


    “別去。”他說。


    施樂平露出不解的眼神,但看到王笙異常嚴肅的表情,那顆慌張的心漸漸按捺住了,他問:“為什麽?”


    王笙的眼睛看向別處,又很快地放到了他身上,他說:“給他們一點時間,阿衍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施樂平沉默了,他覺得王笙這句話說得很對。


    在雨裏猶豫了片刻,施樂平才最終放棄了上樓的打算。


    他們回到了車內,雨刷器單調地工作著,兩個人從進來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等時間安靜地過去吧,結束亦或開始,都會有個答案。


    第73章 插pter 73


    房間裏靜得可怕,隻能聽到雨滴落在鐵皮屋頂,還有窸窣翻找的聲音。


    邢衍坐在椅子上,何其不發一言地站在衣櫃前找衣服。


    他們都濕透了,屋內兩個落湯雞。


    何其把自己的衣服先挑了出來,他猶豫了一下,把身上的上衣給脫了,換了一件幹淨的,然後背對著邢衍依次把濕了的內褲外褲換下。他已經不能像從前一樣,用平常的眼光看待邢衍,但也不會刻意地迴避他,他想做到心外無物的坦蕩,希望邢衍對他也能做到這一點。


    邢衍低著頭,他完全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情緒裏。與五年前恐慌症發作時的情況不同,他發現自己內心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麵對何其裸體也毫不動搖,眼睛中空無一物,如同漂浮在半空中,昏昏沉沉,在光線不足的室內,充當一隻無言語的幽靈。


    昨天晚上,他好像死了一次,在颱風天裏奮盡全力活了過來,然後到了何其麵前,他又死了一遍,現在不知靈魂飄到了哪裏。大概會寄生在何其身上,隨他去到天涯海角。


    門口堆著要拿去扔掉的塑膠袋,他看到裏麵還有他常日裏穿的拖鞋。邢衍記得很清楚,那是兩人第一次逛超市的時候,何其給他買的。它們支離破碎地躺在垃圾堆裏,跟他一樣,即將被掃地出門。


    他該怎麽做,說什麽話,才能留住時光?


    何其把他的衣服找出來,扔到了床上,背對著他說:“過來把衣服換了。”


    邢衍沒有動,他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看著牆壁。何其拿著衣服走過來,遞到他麵前,說:“把衣服換了。”


    邢衍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全身無力,手都抬不起來。何其本想吼他,但看到他臉上的傷,心裏就軟了,把衣服放在了一邊,側著臉說:“愛穿不穿吧,反正感冒了也是你自己的事。”


    他轉過身去正要走,邢衍拉住了他的手,何其將臉瞥向一邊,不願看他。


    邢衍低垂著腦袋,悶悶地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何其說:“沒確定,就在一個禮拜之內吧。”


    “那麽快……”他虛弱地呢喃道。


    “等退職手續辦好,把這間屋子還給房東,訂了火車票,我也就該走了。”


    “嗬嗬……”邢衍從喉嚨裏發出兩聲自暴自棄的笑聲,手用力地握了一下,何其皺著眉,低頭看向他,對他說:“你不是說有話跟我說?你現在可以說了。”


    “然後說完就快點滾,對嗎?”他的聲音顫抖著,何其看不見邢衍此時的表情。


    邢衍鬆開了抓他的手,將臉埋在手心裏,手指用力地抓著了已經長長的頭髮,像是刻意壓抑著情緒,何其看到他額頭上露出一個青紫的大包,心中感慨,回想起第二次見麵時,他摔倒在灌木叢中,捂著受傷的臉不願讓他看見,踉蹌地想要逃走。記憶是毒蛇猛獸,好的不好的都會將他吞沒,何其不明白為何每次見到他受傷,心裏總有一處地方感到萬分的難過。那不是愛,更像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蜂飛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公渡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公渡河並收藏野蜂飛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