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笙那雙飽含同情的眼睛深切地望著他,令何其不由得對肩上傳來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慄。王笙再次在他肩上拍了拍,注入了長輩般的關懷,他說:“去吧,樂平在等你,從那扇大門裏進去就是。”


    何其轉過身,燈火通明的大劇院,世界級藝術家來往的殿堂,他從沒有近距離感受過。一張普通席的票價就是一個月工資的四分之一,來這裏瀟灑一回就得和邢衍兩個人抱在一起喝西北風。藝術的花價太高了,對於他等屁民,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就是邢衍不在,他有多餘的消費資金,也沒興致來這種地方聽高雅藝術,他還是比較喜歡電影院此類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


    等到何其進去後,王笙給施樂平打了個電話,通知他人到了。施樂平問他在哪呢,王笙說讓他自己進去了,施樂平埋怨他怎麽不領他進去,萬一人迷路了怎麽辦。王笙卻說迷路就迷路唄,讓他認認路也好。施樂平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這人的心眼真壞,故意欺負他一個小孩子。王笙笑說沒辦法,我一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就不舒服,就想給他們使點壞。施樂平說你這是心理變態,該找心理醫生。王笙說那你給我找一個唄。


    兩個人正說著話,施樂平在電話裏突然叫了一聲:“他來了。”然後掛電話,聽到忙音的王笙猝不及防。


    何其站在音樂廳的門口,他也是誤打誤撞,進的第一扇門就找對了地方。剛開始他還探著頭往裏麵張望了一下,心想可能不是這裏,正想往外走,施樂平這邊眼尖看見了他,馬上掛了電話把他給叫住了。


    “何先生!”


    何先生!他長那麽大還沒被誰叫過先生!聽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把剛邁出門去的腿又給收了回來。音樂廳的舞台上有很多人正工作著,一架漂亮的三角鋼琴被小心翼翼地搬運上來,指揮人的聲音迴蕩在滿是空椅子的大廳裏:“左——左——對,再往右,對,右邊一點,斜了……你讓開點!別蹭到了!”


    邢衍的哥哥長得跟他可真像啊,之前在狹小的樓梯間內看不清楚,現在站在光線充足的室內,何其更加驚訝他們老邢家強大的遺傳因子。他們像歸像,兩人的氣質卻是天壤之別,一個猶如黑夜的海上溶溶之月,一個是粼粼朝霞下旭日的光。


    他站在門口,有些拘謹地跟他問了聲好,像去辦公室見老師的學生。施樂平笑著朝他走來,對他說王笙沒太為難你吧,這個人就是整天瞎搗蛋,其實他沒惡意的。何其結巴地說沒,我沒有被為難。事實上他從門口進來的時候心裏還生著氣呢,但一看到眼前的這張臉,連生氣都忘記了。


    “你沒告訴阿衍來見我了吧?”他問道。


    “手機被剛才那人給搶去了,沒來得及告訴他。”他這樣說,倒坐實了王笙欺負了他,但其實的何其並沒意識到這一點。


    施樂平聽了,隻是微微一笑,說:“那就好,你跟我來。”他叫何其跟著,從門口穿過觀眾席,來到了舞台邊上,突然對何其說:“你想了解邢衍嗎?我是說,以前的他。”


    “以前的他?”何其露出疑惑的表情。對於以前的邢衍,何其隻從他的隻言片語裏了解到,他是個鋼琴家,有位嚴厲的母親,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他有過什麽作品,遇到過哪些人,在兩年的巡迴演出中取得過什麽成就,他是否也像曾經再次演奏過的藝術家一樣,站在世界之巔俯瞰眾生,何其一無所知。最初相遇時是他最糟糕的模樣,走在路上也像一個行動中的狗不理包子。以前的他?何其想像過,但是想像不出來。


    他發現當施樂平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迫切地想要從他口中得知邢衍的過去。


    施樂平笑了。這時大廳裏的觀眾席上的燈一盞一盞地滅了,隻剩下舞台上方打下來的聚光燈,照在中間那架名貴的鋼琴上。他對何其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借著微弱的光線指向舞台,示意他看過去。


    一位體態優雅,神情高傲的男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身穿美麗的燕尾服,對著空無一人的座位禮貌又不失身份地鞠躬。他坐在鋼琴前,手指如泰晤士河上天鵝高貴倨傲的脖頸,黑白的琴鍵就是淌流的河水。何其第一次聆聽大劇院的琴聲,比聽到邢衍演奏時受到的震撼更甚,使他不由得轉過頭來對著施樂平結結巴巴地說:“這……這……”


    每一次敲擊琴鍵的聲音仿佛敲在他的胸膛上,“咚咚、咚咚”,激盪的心情不言而喻。


    燈光再次亮起時,演奏者從座位站了起來,朝他們走過來,何其仰著脖子目不轉睛看著走來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麽樣?”那人走過來問施樂平。


    施樂平笑著回他:“效果不錯,不過還得請個調音師過來,太幹澀了。”


    身穿燕尾服,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男子皺了皺眉頭,說道:“我也這麽認為,”他活動了一下手指,“有幾處琴鍵不太符合我的習慣。”這時他好像才注意施樂平旁邊站了個人,問道:“這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施樂平模稜兩可地回答道。他們說了幾句話,那人就走開了。


    何其問施樂平:“我好像在海報上看過他。”


    他點點頭,說道:“徐俊恆是近幾年來在國內外名聲大漲的年輕鋼琴家,你應該在電視上見過他吧。”


    “真厲害啊……”何其看著他的側影,喃喃自語道。其實他沒在電視上看過他,他住的地方壓根連個電視都沒有,但是在網上有瀏覽過他的消息,今天見到真人,何其受到的衝擊還是不小的。


    “驚呆了?”施樂平順著他驚羨的目光望過去,笑著問他。


    何其臉紅了,他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像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看見什麽都一臉驚訝,簡直蠢爆了。施樂平站在他旁邊,卻嘆了口氣,低聲地說:“過去,阿衍也站在這個舞台上,坐在聚光燈下,當著一千多名的聽眾彈奏那架鋼琴。”


    何其的頭一下子抬起來,吃驚地:“邢衍嗎?他也在這裏開過演奏會?”


    “覺得不像?”施樂平笑著看向他,何其低下了腦袋:“沒……沒有。”


    “我弟弟……”施樂平的目光穿過那架黑色的施坦威鋼琴,看向後麵的黑幕,仿佛透過那張黑幕,目光放在了遙遠的過去,“我弟弟從小的時候起就被人稱為天才,可是天才並不是那麽好當的。等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我媽聽話的人偶了。有人責怪我當初沒有關心過他,在他最需要家人關懷的時候,包括我包括我爸在內,誰都沒有給他正確的幫助。後來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和我爸都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何其想說些什麽,但他一想到初遇時邢衍的模樣,再看到台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鋼琴家,他閉上了嘴。


    施樂平繼續說:“他說遇到了你,是他自出生以來最幸運的事情。”


    通過第三人聽到這句話,而不是從邢衍口中得知,比剛才聽到的琴聲更加叫他驚訝。他埋下了腦袋,在底下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跳聲竟比重新奏起來的琴聲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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