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突然躥出來一輛蘭博基尼,氣焰囂張地搶到了他前麵。這令王笙感到十分的憤怒,他用力踩下了油門,繞到了蘭博基尼的前麵。兩輛跑車不要命地在濕滑的公路上飛馳,王笙從車玻璃看到了許遲冬拉下的車窗,沖他挑釁著。


    紅綠燈在雨幕中高高掛起,這輛車的速度已經達到了200公裏每小時,原本在前麵攔阻他的許遲冬一個急速的飄移,從左側逃逸而去,而王笙因為躲閃不及,沒有看到拉開的黃色警戒條,直直的衝到了前方正施工的路段。他踩下了剎車並猛打方向盤,還是撞上了停靠在路中央的水泥車的車頭,車毀差點人亡。幸虧這場雨來得突然,施工的地點還有很多的工人沒有散去,見情勢不對,趕在救護車來之前把車門砸開,將他救了出來。


    王笙的父母被從icu趕出來後,和趕來的家人一起在走廊上默默地流著眼淚。許遲冬那孫子見情況不對,早在幾天前就跑路了。要是還留在中國,這可不是斷條胳膊就能解決的事。王笙如果真的就此一命嗚呼,就算他許遲冬跑到了天涯海角,站在醫院走廊上的家人也不會放過他。


    他在icu的一個月有時清醒有時迷糊,時間像一條斷斷續續的弦,拉扯著他的記憶。等出了那個白色的、裝滿各種儀器的房間後,王笙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的輕鬆,大概由於身上的管子減少了,身體的機能在創傷後逐漸恢復了過來。


    某一天的下午,他看見白色的窗簾在陽光下被風鼓動,金色的塵埃在光裏飛舞,他甚至聞到了窗戶外傳來的青草芳香。但是醫院裏隻有消□□水的氣味,哪有什麽青草香。


    有時他甚至以為自己身在維也納,冬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外麵肯定是一片蕭條景象。然而睜開眼睛,窗戶外的樹枝上還長著新出的葉,如此地生動,陽光溫暖地照進他的房間裏,王笙這才想起,原來還在國內。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昏沉沉地睡去。


    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紅腫得像泡在甜水罐子裏的蜜桃,難道是哭過了?


    別哭,我還活得好好的。知道你傷心的時候最不喜歡被人察覺,別哭,外麵的人看到了會笑話。


    真想吻去你眼角的淚,如果那淚是為我流的。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最後想到的是你。


    那天晚上為什麽沒去找你呢?明明鞋都穿好了,手放在門把上,還是沒有把那扇門打開。


    夢裏都是你的身影,明明近在眼前,實際卻遠在天邊,如同林澤的仙女,被你無情地戲弄。


    樂平啊……


    當王笙睜開了眼睛,看見床邊坐著的人,竟以為是夢,伸出右手摸上了他那雙紅腫的眼睛,輕聲地問:“你在這裏多久了?”


    施樂平回答他:“從中午坐到現在,你一直沒醒。”


    王笙才意識到眼前的不是夢,氣息上湧,他被自己的呼吸給嗆到了,在床上喘得不行。施樂平急忙要按鈴,被他拉住,王笙喘勻了氣後對他說:“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你。”他略帶哽咽地說,臉上的笑容很勉強。


    “好看吧。”就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施樂平完全笑不出來。


    “好歹撿回了一條命,多少替我開心一下吧。”他拉著他的手說。


    “禍害要留千年的。”施樂平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最後一個學期開學已經有一個禮拜,但施樂平還是向學校請了三天的假來看王笙。這是他最重要的時期,再過兩個月英國那邊的學校就要開始審核了,他必須爭分奪秒地準備即將到來的考試。


    原本王笙也應該和他一起,在維也納的音樂學院為兩個月以後的考試努力,然而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回去了。


    這是一座溫暖的南方城市,半個地球以外的維也納正裹著大衣迎接即將到來的冬天,他們卻穿著短袖在湖邊的小路上漫步。簡直不像在秋天,施樂平說這是夏天的延續,你聽,居然還有蟬聲從高樹上傳來。


    王笙坐在輪椅上,他許久沒出來了。他本不喜歡被人推著在醫院裏走,像個殘疾人,行動全不由自己。之前也有護士提議帶他出去曬太陽,被他嚴詞拒絕了,還動手摔了病房裏家人送來探病的花瓶。出事後他脾氣很差,但這些情緒從來沒有在施樂平麵前展露過。


    他已經從父母那裏知道了自己的未來。


    傷恢復得很好,完全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但就是不能拉琴了。


    音樂家的身體比玻璃還脆弱,一旦破碎就無法按照原樣拚接起來。


    他的左手粉碎性骨折,連抓握都困難,更無法做長時間的運動。


    完了。


    這是他清醒後腦袋裏出現的第一個詞。


    施樂平把他推到了湖邊,有野鴨子在湖麵上嬉水,小心地清理身上的羽毛。還有一群候鳥在此暫作歇息,喝飽了水便要往更南方的地方飛去過冬了。這座溫暖的城市竟然也留不下它們?


    風輕輕地吹拂著,施樂平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給王笙披上了。王笙問他還能在這裏留多少天,他說明天就要走了。飛機上一來一回,就用了兩天,實際上留給他們的時間還不夠二十四個小時。


    王笙說,這幾天我總夢到我們兩個在多瑙河河畔拉了一晚上的琴,然後靠在橋墩下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旁邊還睡了個流浪漢,你嚇得不輕。


    施樂平也想起來了,笑道:“後麵流浪漢醒了,還借你的卡奈利拉了一首巴赫g弦上的詠嘆調。”


    王笙也在回憶此事:“大清早的聽到這首曲子,整個人身心都放開了。我當時在想,維也納真不愧是藝術之城,連流浪漢都有一技之能。現在回想起來,誰會好好的音樂家不當,去當什麽流浪漢?那個人一定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經歷,還有可能是我們的某位前輩。你說呢?”


    施樂平隻能勸他別多想,安心地養好身體,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除此以外,他還能說什麽?


    這一次見麵,他們沒有提到英國,沒有提到原本計劃好的將來,就連學校裏的事情都很少講。施樂平知道,王笙是再也回不去了。


    湖上的風開始狂躁了起來,原來在湖邊安靜休憩的候鳥不安地起飛,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在林間晃動著。術後的王笙被這陣風吹得感到了陣陣寒意,施樂平從背後抱住了他,溫暖的胸膛貼上了他的冰涼的背脊。


    風在耳邊鼓動著,候鳥煽動著纖長的羽翅,發出此起彼伏尖銳的叫聲。


    王笙的告白隱沒在風裏,隱沒在鳥群狂舞的翅膀聲裏。


    施樂平沒聽清楚,問他:“你剛剛說了什麽?”


    “沒有,我隻是說冬天快到了。”


    他看向湖麵,似乎真的看到了不久後枝葉凋零的景象。


    傷好後,王笙有半年的時間幾乎沒有任何記憶。倒不是因為車禍後遺症,而是由於他過得太放肆,一天之內清醒的時間不足兩個小時,無法形成連貫的記憶。


    出院後的某天晚上,他把卡奈利琴從父母家取出來,特地開車到幾公裏以外的河邊,把這幾百萬的名琴憤然從橋上扔了下去。


    發生車禍後,他並沒有對駕駛汽車產生過大的牴觸,但也隻能在安全的速度上行駛,速度稍微快一點他就會感到頭暈。醫生說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也是後遺症的一種。他暗想:這個後遺症的症狀也太輕了,要是他能害怕到從此都駕駛不了汽車,或是一看到車就產生呼吸障礙,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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