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樂平從椅子上站起來,王笙還坐在上麵,他說:“我還要等你嗎?”


    他想了想,說:“不用了吧。”


    王笙哼了一聲,說:“也對,一會兒你要和你小仙女吃飯,我就不做電燈泡了。”


    “嗯,隨便你,我先進去了。”施樂平說著,頭也不回地就走向禮堂的門口,進去了。


    s大學是國內知名的音樂學院,瀟瀟的父母生前都是這裏的老師,她小時候在教師樓住過一段時間,所以這裏的老師都認識她。每次回國,她都要回到這裏的,施樂平知道,所以他早早地也來了,一是為了工作,二則為了見她,反正見她和工作這回也不衝突。


    說是小禮堂,但也能容納幾百人,是附近大學中規格最大,建築風格最為現代的禮堂,其他學校的社團或團體也會時不時地過來租借,演話劇或開小型演奏會。瀟瀟最喜歡在沒人的禮堂拉小提琴,她說小時候父母經常帶她來,說是在相似的環境下練習才能拉奏出大劇院需要的琴聲。


    禮堂裏舖的都是白色的大理石紋樣的瓷磚,他穿過一道長廊,終於找到了朱紅色漆邊的厚重木門。施樂平將手放在半掩的門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力推開了它。


    禮堂的觀眾席上沒有開燈,黑黝黝的,他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來裏麵的光線。等他關上門,隔絕了外邊的日光後,才逐漸看清楚舞台中央站在聚光燈下的那人。


    《csárdás》,那首著名的吉普賽舞曲,施樂平隔著門遠遠地就聽到了。她用了音響設備,學校裏的老師對她也是大方,平時學校劇團要排練劇目,這周圍的窗簾都要拉開採光,音響都不給開,說台詞全靠吼,現在居然隻是為了她一個人的練習,把舞台上的麥克風都給架好了。大概有個陪她的人在這裏,幫她弄好這些設備,就是現在不知道去哪了,整個小禮堂看上去隻有他們兩個人。


    她正拉到這首曲子的高潮部分,雖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到底沒有讓她分心。


    施樂平進來找了張靠前的椅子坐下了,這是整個禮堂最好的位置,既能清楚地看見人,又能很好地享受音樂。由於這是音樂學院,所有的設備都很齊全,舞台上放著一台施坦威的鋼琴,琴蓋扣著,應該是這兩天要有人在這裏表演,提前安排好了。


    聚光燈隻落在她一個人身上,瀟瀟閉著眼睛,表情毫無波瀾,琴聲卻變得激動了起來,好像有股天然的憤怒,從琴弦中迸發而出。這首曲子原本不該這麽拉的,今天她的情緒不對,連施樂平都能聽出來。


    等她拉完了這首曲子,他趕緊站起來鼓著掌十分捧場地說了句“br□□o”。瀟瀟放下琴,看了他一眼。從旁邊的劇幕後突然走出個人來,在舞台上跟她說了幾句話,她點頭應答,那人聽了就走了。她轉過身,走進舞台上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從施坦威的鋼琴底下拿出一個琴盒,把小提琴放了進去,將琴盒雙手拎著放在身前走過來,站在舞台前麵看著施樂平說:“你來幹嘛了?不是說在錄音棚見麵嗎?”


    施樂平笑著說:“沒事,就想跟你吃個飯。”


    “不巧了,今天王老師說要給我洗塵。哦,王老師是我媽的老同學,她也在這所學校的。”


    “那真不巧了……”


    瀟瀟以為他說完了,正要走,施樂平叫住了她:“你等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她轉過來:“什麽話?”


    剛才那人在後台調試音響設備,猛然間一聲刺耳的電流聲貫穿耳膜,他們倆都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電流聲過後,他好像晃神了一般,呆呆地看著她,瀟瀟又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找到阿衍了。”


    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終於有了顏色一般,連聲調都變了:“你說什麽?”


    施樂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說:“我找到阿衍了,就在這座城市,住在……”


    但是那雙眼睛又驀然黯淡了,語氣也恢復如常,她打斷了他:“算了,你不用跟我說。”


    她從舞台上匆匆走下來,就要朝著門口出去,施樂平對著她的背影提高了聲量,他故意道:“我知道你不想知道他的行蹤,當初是他把你一個人丟在舞台上,讓你有了心理陰影。五年過去了,受這件事影響的也不隻是你。我媽去了加拿大,我留在國內做唱片,我爸雖然回了維也納,但為了把握他的行蹤,一年中有五個月是在國內的。你一直留在東京,很多年都不想回來。我就隻是跟你這麽一說:阿衍消失了一年,又平安回來了。然後隨便你怎麽想,愛見不見吧。”


    瀟瀟轉過來,看著他說:“當初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外麵,人不見了一年,現在又找了。”


    聽出她語氣裏滿滿都是對他的不滿,施樂平感到又好笑又可氣,他自嘲笑道:“原來你不怪他,是在怪我,怪我沒有把他好好帶回來。你真像他另一個媽,他親生媽都不見得對他這麽關心。”


    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拌嘴也是很平常的,隻是太久沒見麵,這樣口角爭執反而有些疏遠了。


    瀟瀟冷冷地說:“我可不想像她。”


    施樂平誇張地拍了拍手掌,毫無感情地說:“太好了!所有人都不待見她!”


    “你爸可不這麽想。”


    兩個人看著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施樂平先打破的沉默:“算了,不和你吵了。我知道這一年你難過得不得了,以為他死了。我現在就告訴你,阿衍還活的好好的,但是他說他不想回來。一會兒我把地址發到你手機裏,你給計程車司機看了他就明白了。他住的地方很偏僻,計程車也許不知道那裏,我回去畫張路線圖給你……”


    施樂平一邊說著,瀟瀟一邊往外走,說到後麵他再加大聲量仿佛也留不住她的腳步。她好像下了決心不想再見到邢衍一樣,但施樂平知道她心裏一定不是這麽想的。現在隻不過是兩個都得不到愛的人在互相折磨,既如此,還不如讓他做那個好人,成全了她。


    “他的手廢了!不能彈琴了!”施樂平幾乎是在空曠的禮堂裏吼著說出這句話,甚至都出現了回音,在一排排空座位上迴蕩著。


    廢了……廢了……了……了……


    “你說什麽?”果不其然,她臉色大變,突然停了下來。


    “我不知道這五年裏發生什麽,但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手對鋼琴家來說有多重要,不用我說了吧。”


    “他不能彈琴了……”瀟瀟不止臉色變了,連聲音都顯得難以接受。施樂平想起來了:噢,對了,一開始她愛的是他的才華,那雙能彈出別人彈不出的曲子的手,他怎麽能忘了呢,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本與他這樣庸庸碌碌的人無關。


    他也不知道邢衍現在還能不能恢復五年前的水平,看得出他這些年遭了許多罪,十有八九大概是不能了。隻是在還沒有事實依據前,施樂平察覺自己這麽一亂說,倒好像故意為之,讓瀟瀟死心似的。在他們中間,有兩層窗戶紙沒有捅破、說破,然而彼此都心知肚明。瀟瀟喜歡邢衍,他喜歡瀟瀟,仿佛是三角戀,實則是個死結,邢衍超脫在外,隻留下他們兩個在各自的單相思裏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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