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群裏有人提議,今天中午到樓下那家做湖南菜的餐館聚餐,每個人都要去,不見不散。


    何其打開的抽屜,先將胃藥準備好。他不喜歡辣,當然也不會喜歡無辣不歡的湖南菜,隻是工作聚餐不能不去,平時他已經推掉了很多周末的聚會,導致組織聚會時都會把他的名字自動劃掉。這樣顯得很不合群,所以工作日中午的聚餐他都是硬著頭皮也要去,不會逃掉。


    做完一上午的工作,他在椅子上站了起來,要去茶水間給自己添杯水。沒走幾步就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一群人紛紛從電腦後出來,招呼著快走快走,菜都打電話跟老闆說好了,晚點就涼了。像趕豬仔一樣把他們每個人都趕下去,何其連回去放杯子的時間都沒有。


    他們公司“老齡化”蠻嚴重的,隻有他一個是二十鋃鐺的年輕人。原來有個比他更年輕的,剛大學畢業就來這工作,但是昨天被罵走了。


    何其就成了桌上這群人的調侃對象,一會兒這個姐給他夾肉,一會兒那個哥給他倒酒,不喝就是不給麵子,大中午的,下午還有工作,何其隻抿了一口白的,不敢多喝。有人還打聽他的家庭條件,說要給他介紹相親,何其隻是笑笑不說話。


    他突然羨慕起今天離職的姑娘,如果她還在,這張桌子上被調侃的就是他們兩個人了。先前一直有人拿他們開玩笑,說要湊合兩人,成就什麽辦公室戀情。那群老阿姨的精力比他這個年輕人旺盛,有時候他也招架不住這樣的熱情。但是姑娘明顯是不大樂意接受這種玩笑的,所以平時都很注意跟他保持距離。


    何其將杯子裏的酒一口幹了,臉頰開始有點溫熱,但是很快又被旁邊的人滿上了。


    他看著桌子上你來我往的筷子,聽著身旁的嘈雜聲,一群人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著股票、育兒、房子,全是現階段他不感興趣的話題。何其突然感到一股疏離感從心底油然而生,不是針對他的這些同事,而是覺得這個城市,他好像從來沒有融入過。


    他有些醉了,回來後給自己買了一瓶極苦的黑咖啡,才勉強保持住狀態,完成了工作。


    下班的時間也很準時,沒有其他人把多餘的工作交給他,老闆也沒找他談話。


    何其從辦公樓出來,沿著人行道往地鐵的方向走去,此時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正從西邊飄來,他因為埋頭趕路,所以沒注意到。


    地鐵上的人不算很多,但位置還是被坐滿了。他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身子緊貼著玻璃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漆黑的車外。隧道裏偶爾會有gg牌,經過時燈光照在他臉上,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是如此的疲憊不堪,和今早出門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出地鐵站的時候,外麵正在下雨。


    何其看著瓢潑而降的雨幕和烏雲蔽日的天空,內心仿佛也被巨大的陰影籠罩著。


    他把公文包舉在頭上,正要一鼓作氣奮不顧身闖進大雨中的時候,身後突然聽到有人叫他。


    “何其!”


    何其順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邢衍撐著他落在家裏的大黑傘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正因為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一臉開心的笑著。


    何其將公文包從頭頂上拿下,一陣狂風吹來,席裹著雨水打濕了他。


    他衝著邢衍,淡淡的來了一句:“你來幹嘛?”


    第13章 插pter 13


    二十三歲的何其


    沒來得及開放的愛情花骨朵


    在夏天的傍晚


    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風雨打落


    砸進了泥地裏


    “你來幹嘛?”他冷冷地看著撐著傘,朝他跑來的邢衍,臉上都是飄濺的雨水。


    邢衍朝他走了兩步,見他神色不對,步子慢了下來,停在何其幾步之外。


    “昨天天氣預報說要下雨,我給你帶了傘。”


    何其心裏有點煩躁,他壓抑了語氣,略帶不爽地說:“這裏離家又不遠,雨下一會兒很快就過去了。”


    並不需要你來接我。


    他心裏這麽想,卻沒說出來。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連老天爺也要給他擺臉色,跟他作對嗎?明明昨天、前天,甚至是今天早上,都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為什麽偏偏現在下雨,就不能……選個更好的時間嗎?


    他背對著邢衍,仰起脖子,瓢潑的雨點打濕了他的眉毛和睫毛。何其閉上眼睛,突然感到有人站到了他身後,打在臉上冰涼的觸感也沒有繼續。他睜開眼睛,陰鶩的天空被黑色的傘麵遮住了,邢衍站在他身後撐著傘,正擔憂地看著他。


    何其嘆了一口氣,又自嘲的笑了一聲,搖了搖腦袋,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不快甩出去。過了須臾,他突然邁開了步伐,從避雨處走出來,邢衍在後麵撐著傘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緊張而笨拙。何其的步速很快,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雨水是否會淋到他頭上,也不在意腳下的路是否有水坑。


    邢衍不來,他本來也是要淋一場大雨的。


    他小跑著跟上他,為了讓傘遮到他的身體,邢衍自己都淋濕了,白色的t恤緊貼著背後的皮膚,那顆寸頭上都結了好多的水珠,像一顆剛洗過的毛茸茸的獼猴桃。


    何其突然聽到一聲慘叫,在他完全不理會後麵的人,隻顧著低頭暴走的時候,那把原本一直撐在他腦袋上空的黑色的大傘不見了,他瞬間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


    邢衍蹲在地上,黑色的大傘完全覆蓋在他身上,像地麵突然出現了一朵巨型蘑菇,何其不知道他怎麽了。


    他在雨裏著急地往回走,蹲在了邢衍麵前,把傘稍微抬起來後,看到了捂著半邊臉的邢衍。他的傷還沒好全,碰到了雨水,又開始隱隱作痛。


    很好,是一場酸雨,可知城市的汙染有多嚴重。空氣品質排名前列,綠化全國第一,嗬,政府的謊言。


    他把邢衍的手拉開了,還好,雨水沒有進到眼睛裏,隻是顴骨上還有沒好的口子,進了雨水有點紅腫。何其從他的手裏接過了那把傘,站了起來,邢衍蹲在地上,抬頭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要在地上坐多久?曬的衣服幹了嗎?你有衣服換嗎?不是流浪漢嗎?幹嘛皮薄成這樣,隻不過傷口碰到了一點水就鬼哭狼嚎的,你還是個男人嗎?”雨聲很大,他要拚了命的大聲吼著才能讓邢衍聽到。


    邢衍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看他,沒有反應。


    何其恨不得拿腳來踹他,把他一腳踹進旁邊的水坑裏。但他克製住自己的暴力傾向,將傘往邢衍的頭頂上傾斜,蓋住了他的整個身體。雨水從他的背後流下,反正剛才已經濕完了,何其也不在乎這一點了。


    何其將他從地上拉起來,邢衍穿的是他給他買的淺藍色牛仔褲,被水浸透成了深色。何其穿的是黑色的西裝褲,所以看不出來。


    他起來後用眼神偷偷瞟他,何其都要走了,見他這樣,忍不住問:“你想說什麽?”


    “你……你還生氣嗎?”他小聲地問。


    “當然生氣!”何其瞪了他一眼,怒道。


    “那你是為了什麽生氣?”邢衍看著他,小心地問。


    “廢話!還不是因為……”話剛出口,何其也愣住了。他剛剛生氣了嗎?什麽時候生的氣?讓誰氣著了?他看著黑色的天空,心想:一定是這該死的下雨天,黑雲壓城,把所有的好心情統統作廢。還有旁邊的男人,沒有因由的越看越氣。氣他一無所知,還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好像他是剛從醫院拿回體檢報告,或終於等到麵試結果沒來得及拆開信封的人一樣。氣他的寸步不離,大雨中也搖著尾巴跟在他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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