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何其還是很小心,他害怕自己一個動作或一句話刺激到眼前的男人。尤其是現在這個狀況下,任何不過腦子的言論都有可能成為一把殺人的兇器,刺向一個明顯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


    男人仍然沒有回應他,依舊坐在欄杆上,轉過頭來看著何其,似乎並沒有把他剛才的話聽進去。於是何其向他伸出了右手,輕聲地說道:“先從上麵下來好嗎?你這樣坐著真的很危險。”


    橋下兩米便是洶湧湍急的河流,一旦人掉進裏麵,瞬間就會被衝到很遠的地方,基本上是有去無回。


    邢衍的腳懸在半空中,隻靠著一雙手牢牢地抓著欄杆,才不至於掉下去。但如果有人在身後,隻要輕輕一推,即便他身高八尺,也會像一塊孤零零的木頭,直直的墜入黑暗的河水裏,被急流拍打,一路攜裹著前行,身不由己。


    在這種情況下,邢衍又何嚐不是騎虎難下?他一麵看著西裝男對他伸出的手,一麵看著底下的河水,猶豫著是否應該就此放手。他試著將身子往前傾了一點,就聽到後麵傳來男人的失聲尖叫。何其衝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大聲地喊道:“你不能跳下去!你跳下去我這輩子也就完了!會給我造成心理陰影的知不知道!”


    邢衍已經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了,他隻是反射性地在何其懷裏掙紮,一邊掙紮一邊哭著吼道:“你放開我!你憑什麽不讓我去死?你以為你是誰啊?遠遠地站在後麵看著我死不就好了嗎?”


    何其用了死力氣,咬緊牙關不鬆手,十指交錯環抱著他,一邊把邢衍往橋這邊帶一邊叫道:“管我是誰!你剛剛不是說隻要有人愛你就能活下去嗎?我愛你啊!聽到了沒有!我愛你!所以你不能去死!”


    他甚至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要知道,邢衍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即便是三天沒吃飯,力氣也是很嚇人的,真要努力一下,把他一塊兒拽下橋去那也是分分鍾的事。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何其沒有多餘的空閑在腦袋裏權衡利弊。他大可以遠遠的走開,假裝沒路過這裏,假裝眼前的事情不存在,然後在以後的人生給記憶上一道鎖,或直接將這段記憶格盤。如今這個社會,很多人都會這麽做,但他不會。


    就算今天在這裏救下的這個男人是殺人犯、□□犯、賣國賊、人類渣滓、宇宙混蛋,他都不會放開這雙手!


    他倆一起重重地摔在橋上,何其的半個身子被邢衍壓住,他悶哼了一聲,邢衍從他身上爬起來,何其捂著手臂也坐了起來。那張邋遢的臉上泣不成聲,何其聽到這個流浪漢斷斷續續地說:“你為什麽救我……為什麽救我……”他的手臂陣陣發痛,還不清楚是不是哪裏的骨頭斷了,麵對男人的質問,何其反而說不出話來。


    邢衍將臉埋在手裏,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來。他跪在何其麵前,背影佝僂著,幾乎要貼著地麵。


    何其皺著眉頭,向四周圍看去,沒有人,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整座城市好像隻有他們倆一樣,平時騎著小單車夜遊的人居然也看不到。巡街的警察呢?附近的居民呢?怎麽會隻剩下他一個人麵對自殺失敗的流浪漢,不知所措。


    男人又繼續說道:“我的一生已經完了……變成這樣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是時候叫警察來接手這件事了。”何其想。但他同時又覺得現在不失離開的時候,放流浪漢一個人在這,指不定想不開又跳下去了,興許自己可以在警察來之前先開導一下他。


    於是何其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盡量放軟了語氣,問他道:“你之前發生了什麽?可以跟我說,就當發泄了。好嗎?”


    但是邢衍在心裏想,跟你說又有什麽用,你不過隻是一個毛頭小夥,我的一生又哪是別人可以感同身受的?想著想著,他又難過地哭了,頭埋在手掌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這下何其真的沒辦法了,他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先開口徵求邢衍的意願:“你需不需要我打電話給警察?會有專門的人員來幫助你,說不定你就能回家了。”


    他以為流浪漢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才在城市與城市之間遊蕩。殊不知個人有個人的情況,邢衍一聽他說“回家”二字,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頭,神色驚恐地看著他,大聲地說了一句:“不要!不要回家!”


    何其被他嚇了一跳,緩緩地將沒來得及播出號碼的手機放下了。


    兩個人麵對麵坐在橋上,沉默——


    何其抬起頭,月亮此時悄悄地躲在雲層後麵,漫天的星星在城市夜景的烘襯下顯得黯淡。


    晚風徐來,邢衍寬闊的肩膀仍在一下一下的聳動,他還沒哭夠。


    “要不——你跟我來,我請你吃頓夜宵?”何其看著眼前哭得像個大男孩的流浪漢無奈地說。


    邢衍抬起頭,露出一雙淚汪汪,大狗一樣的眼睛。


    第3章 插pter 3


    何其走在暖黃路燈籠罩下的人行道上,不時的停下來往回探頭。邢衍在距離他差不多五十米的地方,垂著一顆亂糟糟的腦袋走路。見到何其停下了腳步,自己也立馬停下來。


    何其看到他侷促的表情,隻好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每次回頭,邢衍都有好好跟著,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就當他是一隻黃色的金毛犬吧!”何其在心裏安慰自己。他又想著兩個人的影子在路燈下一前一後的,那場景詭異又搞笑。


    何其怎麽都想不明白,現在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他在回家的路上先是碰見了一個哭著要跳河的流浪漢,現在他居然領著這個流浪漢往家的方向趕。換作平常,他在路上遇見這樣的人,最大的善心就是給他們幾塊錢吃飯,然而如今他要領著他去吃夜宵。何其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今晚的街道顯得特別空曠安靜。剛剛那樣緊張的狀況下沒來得及出現的情緒,在深夜的氛圍下開始在何其的內心發酵。


    他越是往前走,心中越是後怕。


    “萬一救的這個不是好人,而是東郭狼呢?萬一他突然邪念大起,衝上來打劫我,該怎麽辦?”他愈想愈害怕,腳步都不由得加快了。各種悽慘血腥的畫麵在眼前瘋狂轉動,處於陰影中的灌木叢好像也躲藏著可怕的東西,何其流著冷汗匆匆掠過了。


    終於看到了前麵的夜市,隱約傳來的人聲讓何其悄悄地鬆了一口氣。他如釋重負的轉過身來,邢衍在不遠處小跑著跟上來。何其內心複雜,但還是站在原地等他趕上來。


    邢衍幾天沒吃飯,腿腳無力,之前又耗費了太多熱量宣洩情緒,時跑時走,很勉強才跟上何其的步伐。他與何其保持著一個固定的距離,並沒有跟上前去的意思。


    何其從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指著前麵的沒有打烊的炒麵攤對他說:“來吧,請你吃粉炒麵。”


    邢衍的表情突然變了,他皺著眉低下了腦袋,沉默地站在原地。


    何其的手還抬著,笑容僵硬在臉上,他轉過來麵對邢衍,疑惑地問:“你是不想吃炒麵嗎?”


    邢衍搖了搖頭,抬頭看了眼遠處熱火朝天的炒麵攤,何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憂鬱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吃炒麵,我們可以吃點別的。”他是真的以為邢衍在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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