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馬桶了……”


    氣氛忽然凝住似的,趙亞收斂了笑,低頭。


    兩人默默啃著油條。張瑞一鼓作氣喝了兩碗豆漿,總算回復生氣:“嘿,還是樓下那兩夫妻賣的豆漿帶勁。亞亞,我琢磨過了,先玩幾天再找工作。最近挺多公司請人,不用擔心。來,把這稀飯喝了。”他把開了蓋子的稀飯推到趙亞麵前。


    趙亞的手,忽然輕輕覆上他的手。


    這動作太溫柔,溫柔得仿佛叫人觸電般,象把心髒裏的一些東西順著脈搏傳遞過來。張瑞敏感地抬頭,看著趙亞。


    趙亞說:“我知道你對我好。”


    簡單的一句話,摻了幾種調子和心情,緩慢地淌出來。


    金色的光滲透了青澀的天,一輪紅日伏在東側,矜持地表白態度:我要升起來了。柔和到不可思議的色彩在簡單的房間內流逸。


    張瑞在瞬間幾乎想大哭一場。他不自在地哼哼兩聲,想過去狂熱地摟住趙亞,最終,卻,隻是輕輕將趙亞的手反握在自己掌中。


    他們開始歡樂的過日子,趙亞說:“別去太遠的地方。”


    番禺、三水、桂林的遊,福建、珠海、深圳的玩,一邊歡樂一邊倒數。


    “該找工作了。”


    趙亞終於想起,這個世界運轉如初。


    銀根並不緊,但坐吃山空,何況張瑞的房和車目前都被家中收回。一個本科,一個未畢業的研究生。


    張瑞信心百倍:“我認識挺多人,有以前的工作經驗在,找兼職一點不難。”果然,過了幾天真找到兼職,張瑞讓給趙亞,“這活在家裏做就行,你的資質也是夠的。我再找。”


    但張瑞的求職並不順利,他習慣了被人重視,尋常的小職位不入他眼。


    趙亞在家裏和兼職的公司策劃部聯繫,往往見張瑞西裝筆挺,帶著履歷出門,有時不一會就回來,有時過了十二點也不見影子。


    偶爾半夜醒來,會看見張瑞悶坐在床頭吸菸。


    “別擔心,”趙亞坐起來,點了根煙放在自己嘴裏:“你的本事我清楚,良禽還要咳咳咳咳……”


    張瑞一手拔掉他嘴裏的煙:“不能抽你就別抽。”


    “你也少抽點。”


    “我能抽。”


    “那我不是成天抽二手菸?還不如自己抽一手呢。”


    張瑞猛把自己嘴上的煙也拽下來按熄,對趙亞揚揚下巴:“睡覺去。”


    第二天張瑞有一早出門。趙亞做完了自己的工作,伸著懶腰站起來,走到窗邊打算曬曬太陽,一個熟悉的身影跳進眼簾,差點讓他閃了腰。


    驟然放下伸懶腰的雙手,渾身僵硬了。


    僵硬著,如融化一半的冰,例外夾帶著水,脆鬆鬆的,硬而虛,用手一捏就發出清脆的冰屑聲。


    兩個字,撕心裂肺喊不出口。趙亞站在窗邊,低頭與樹下的男人目光交纏。


    男人,已經是男人了。


    你的手,大了不少。


    趙亞隔著玻璃窗凝視,凝住的一刻,哀傷的樂聲飛過頭頂。


    鈴……


    電話鈴忽想,震碎了一切,趙亞霍然轉身,顫抖著手拿起電話:“餵?”


    “亞亞,我路上碰到一個挺熟的大學同學,約了他今晚吃飯,你來不來?”


    “你去吧,我不來。”


    “真不來?”


    “工作還沒做完。”拿著話筒,心虛地瞥向窗戶方向。


    “晚上帶點消夜給你。”


    “行。”


    匆匆放下電話,趙亞猶豫著靠過去。窗外,一點點的,樹梢看見了,樹枝看見了,遠處大街上走動的人看見了,再靠過去點。


    樹下空蕩蕩,沒人。


    趙亞渾身鼓盪的氣瞬間泄個精光,頹然坐下,說不出放鬆還是悵然若失。


    那是徒顏,一定是徒顏。趙亞確定著,一會後又疑惑起來,真的是徒顏?多年沒有見了,就真能分清楚?或者長得象的另一人,太陽曬了,站在樹下。


    不不,應該是徒顏。


    趙亞懊悔,心裏似乎塞了隻撓爪子的貓,該衝下去,為什麽不衝下去?衝到他麵前,摸他的臉,握他的手。


    徒顏的手,那麽熱熱的,趙亞想起他們仰躺在糙地上,手不知不覺得觸到一塊。


    該告訴他一切,撕開若琳設的詭計,痛痛快快鬧一場。趙亞快意地想著。


    叮咚……


    門鈴驀然想起,再度打碎了一些東西。


    誰?趙亞瞪著門。張瑞?他說今天不回來吃飯。徒顏嗎?


    心砰砰亂跳起來,他小心地靠近,門上為什麽沒有貓眼?他痛恨自己當初省了這麽一點功夫。


    門外站的是誰?


    叮咚……門鈴又響一下。趙亞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縮回搭在門把上的手。


    徒顏,是徒顏!趙亞不安地摟住自己。


    不能放他進來。張瑞不在,開門讓他進來是什麽意思?而且,徒顏來的目的,不是明擺著嗎?他順道來驗證母親說的話,拿出一副被負心者的麵孔,可他自己還帶了女孩回來見母親呢。趙亞怨恨起來,他盯著木門,仿佛他怨恨的人就在麵前。


    叮咚、叮咚。門鈴鍥而不捨的響著。


    開門,或者不?令人無奈的選擇題橫在亞亞麵前,左手緊緊握著右手,他緩緩向後退,把脊背貼到冰冷牆壁上。


    誰會這麽鍥而不捨的按一個陌生人的門鈴?柔和的音樂摻和在叮咚鈴聲中,節奏悠揚地親吻空氣,就那麽簡單的觸動回憶。


    亞亞盯著木門,徒顏,兩個字就能牽動一個人、一生的回憶。


    開門,開門,然後熱淚盈眶。呀,徒顏。


    畫麵瘋了似的湧到眼前,鼓勵亞亞朝門走去。打開,把門打開。


    門外的是徒顏,那個曾經笑倒在糙地上的男孩,那個騎著單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男孩,那個在漆黑中說“亞亞不要哭”的男孩,那個離去前流著眼淚打電話的男孩。


    如今他長大了,他站在樹下,靜靜仰望某個窗,凝視某個人。


    走馬燈在腦子裏不斷的轉,沸水般的熱度籠罩了趙亞,他開始挪動腳步。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每一步都不穩,每一步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邁出。


    開門吧,徒顏,徒顏就在門後。


    每挪動一步,就有一個畫麵跳出腦海,他們曾擁有的每一分快樂隨之歸來,趙亞咬著牙,走到門前。


    “我答應。”最後一刻,三個字清晰地蹦出。


    趙亞猛然抖了一下,他疑惑地皺眉,仔細凝聽周圍的動靜。門鈴還在響,叮咚、叮咚……


    “我答應。”


    我答應……我答應……我答應……


    迴蕩在耳邊的聲音從腦子裏跳出來,趙亞驀然發現這是自己的聲音。他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


    對對,是他曾經說過的三個字。


    “亞亞,我要你愛我。”


    “我答應。”


    我答應,象天崩地裂乃敢與君絕,象唐明皇夜夢楊貴妃,象梁山伯祝英台化蝶。


    張瑞的臉衝破暴風般的旋轉畫麵,占據趙亞的思維,象泰山忽然從地下冒出來一樣,巍峨地漲滿了趙亞亂跳的心。


    “別按了。”趙亞站在木門前,輕輕開口。


    門鈴猶在響呀,叮咚、叮咚……


    “別按了……”趙亞用盡自己的力氣喊起來:“別按了!別按了!”他近乎憤怒地擂可惡的木門。


    他們隻是凡人,為何要承受命運惡意的捉弄。


    徒顏就在門後,把手搭在門把上的前一秒鍾,趙亞發現張瑞的名字劃過腦海就象刀子穿過心髒一樣劇痛。


    “別按了!”


    門鈴不再響了,四周,裏裏外外驟然死一樣安靜。


    他不能開門,那是背叛。他無法背叛張瑞的愛,雖然他是那麽那麽渴望可以抓住徒顏已經長得好大的手,抓住他的愛情。


    趙亞怔了片刻,他把臉貼到木門上,冰冷的觸感緩解了他的激動。


    “徒顏……如果你是徒顏,”他貼著門,無力而艱難地吐出喉嚨裏的字:“如果你是徒顏,請你走吧。”


    “我很好,我知道你也很好。”


    “我和張瑞在一起,我們很幸福。”


    “如果你是徒顏,請不要打攪我們。”


    象你曾經從若琳阿姨口中知悉的那樣,一切如被包裝的禮物般美好,我很好,非常的好。


    不曾孤獨,不曾寂寞,不曾掙紮,不曾哭泣。


    門後寂靜,無從猜測那裏是否矗立一人,徒顏?


    夜並不淒清,月仍在,淡放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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