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買菜,叫醒我一起去啊。”


    “你昨晚幹活忙了一個通宵,多睡點才行,不然會老。”趙亞媽媽親切的笑聲從客廳傳到房間,鑽進趙亞的耳朵:“你看你,眼睛都腫起來了,病懨懨的。女人果然不能熬夜。”


    屋子熱鬧起來,凳子刮過地板吱吱的聲音,菜刀在砧板上剁骨頭的聲音,水龍頭嘩嘩的水聲。


    趙亞頭上的枕頭,忽然被掀開了。


    “咦咦?你這孩子,怎麽回來就睡?昨晚複習功課晚了麽?”媽媽的臉出現在上方:“快起來,小小年紀可不能睡懶覺。”她把趙亞抓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麽似的,吃了一驚地問:“怎麽瘦了這麽多?倒象骨頭多出來兩根似的。”


    趙亞抿著嘴,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看在媽媽眼裏是絕對的可憐兮兮。媽媽立即心疼了,摸著他的臉,嘴裏便罵:“一定是你不好好吃飯,離了家就不聽媽媽話了,瘦了活該。不要老吃飯堂裏的東西,飯堂裏的菜都少放油。執信旁邊不是有小飯店嗎?偶爾上去吃一頓,吃不窮你爸。”從懷裏掏出錢包,把裏麵幾張大票撿出來給趙亞,“不要亂花。”


    趙亞拿著錢,喊了一聲“媽”,鼻子驟然發酸,眼淚撲撲掉下來。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媽媽問:“學習考砸了?”


    趙亞搖頭。


    “那到底怎麽了?亞亞,你說話呀。”媽媽也急起來。


    徒顏的事,趙亞實在不敢說。他說:“媽,我想你。”


    媽媽鬆了口氣似的,笑起來:“傻東西,你多大了?虧你還是個男孩子。抹把眼淚,別讓你若琳阿姨笑話你。”


    趙亞乖乖抹了眼淚,被媽媽帶出客廳。


    若琳正在客廳裏整理茶幾上的報紙,趙亞一見她,立即把頭垂下,心忽忽地跳。


    若琳似乎忘了早上的事,抬頭看趙亞一眼:“亞亞起床了?”


    “若琳,你看看他眼睛紅紅的。這孩子,想媽媽了。”趙亞媽媽帶著點自豪。


    若琳陪趙亞媽媽笑了笑:“我家徒顏性子野,從不想媽媽,這倒和亞亞不象。”


    趙亞猜若琳的話裏有意思,可想不透裏麵到底有什麽意思,眼前一陣一陣白花花的雲蒙住,一半神智飛到漆黑的地方去,隻有習慣性的一半還是清醒的,訕訕跟著媽媽進廚房,幫媽媽做飯。


    “亞亞,把這個切切。”媽媽遞給他幾根嫩嫩的細蔥,叮囑道:“切細細的,煎蛋。小心手。”


    正切著,門鈴響了。


    不一會,聽見徒顏喊:“媽,娟子阿姨,我回來了。”


    趙亞刀一歪,指頭上拉出一道口子,血猛往外冒。他不吭聲,用布抹了。媽媽正在油煙裏和新鮮的魷魚奮戰,沒注意到趙亞的手,徒顏的叫聲她倒是聽見了,拉著嗓子應:“徒顏,阿姨在炒菜,你快洗手去,一會就開飯啦!”


    趙亞用紙巾在手裏圍一圈,算暫時止血,忍著疼把蔥切好,呆呆站在廚房角落。


    媽媽百忙之餘瞅他一眼:“愣著幹嘛?沒事就出去吧,看油濺著。”


    客廳裏有若琳,如今趙亞最怕若琳。何況還有個狀況不明的徒顏。趙亞雖然很想見徒顏,可又不敢出去。


    “媽,我今天跟你學炒菜好不好?”


    “嘿!想跟媽媽學師啊?”媽媽高興起來,心窩裏滿滿的都是兒子給的溫暖。她越發精神奕奕,一邊炒一邊傳授秘訣。


    趙亞聽了八分忘了九分,敷衍著點頭哼哼,眼角往廚房外掃,看見門外偶爾走動的黑影,心就顫抖起來,怕是徒顏要走進來,又怕是若琳進來端菜。


    菜做好了,趙亞裝出勤快的模樣,殷勤地放碟端菜。跨出廚房,迎頭就看見徒顏進廚房拿抹布抹飯桌,見徒顏盯著他仿佛要開口,他輕輕一顫,低頭端著湯繞開徒顏,直往桌上走。


    徒顏躊躇了半天才敢進趙家的門,故意裝著熱熱絡絡,可半天不見趙亞出來,心已經不安。這會瞧見趙亞的舉動,好不容易給自己打的氣立即泄了一半。


    吃飯的時候,趙亞爸爸還沒回來。


    趙亞媽媽說:“別等了,誰知道他又鑽到哪家書店去?等他我們非餓死不可。”招呼著各人坐下吃飯。


    趙亞一直沒吭聲,眼睛也隻看著腳下。


    徒顏暗中觀察多時,咬牙想不能就這麽拖拖拉拉,還是爭取吧,拉過凳子,堅決地坐在趙亞旁邊。


    趙亞有點吃驚,徒顏已經把張瑞的過結忘記了?如果這是兩個小時前的事,趙亞該多高興啊。可他現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抬眼瞅瞅徒顏,眼角卻掃到若琳的視線,象被刀戳了一下似的,忙把頭埋到飯碗裏,拚命扒飯。


    趙亞媽媽心情最好,不斷幫趙亞夾菜:“亞亞,多吃點。”挑了兩塊頂好的排骨放趙亞碗裏。她瞧見徒顏古怪地看著趙亞,笑著也幫徒顏夾了兩塊:“徒顏別生氣,阿姨也給你兩塊。”


    徒顏心不在焉地謝了阿姨,嘴裏嚼的排骨吃不出味道,象蠟似的。


    大家吃完了飯,都坐在沙發上歇息。


    “手怎麽了?”徒顏的視線忽然移到趙亞一直暗中藏著的傷口上。


    “沒……”


    趙亞媽媽驚訝地責怪:“刀切了?怎麽不吭聲呀?”匆匆放下筷子到抽屜裏取止血帖。


    徒顏接過去:“阿姨,等我來。”坐在趙亞身邊,抓了趙亞的手,細緻地帖,怕沒有弄平復,仔細地碰了碰。


    “亞亞,”徒顏慢慢弄著止血帖,輕輕說:“我們和解吧。”


    趙亞剎那間覺得昏眩,徒顏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動聽。他幾乎忘記一切的不快了,但他抬頭,赫然發現若琳就坐在一旁,雖然眼角的餘光不曾將她的臉色看清,但趙亞已經發寒。


    他猛然摔開徒顏的手,仿佛上麵沾了世界上最毒的毒液。


    徒顏的心驟然下沉。


    “亞亞……”徒顏沉著嗓子,盡著最後的努力,低聲問:“我們回房好嗎?”


    回房?趙亞心虛地躲開若琳的眼光。他搖頭:“我下午回學校。有事。”


    “那……我騎車送你。”


    趙亞盯著自己的腳尖,徒顏小心翼翼的聲音讓他的心糾成一團,可他還是搖頭:“不用。”


    看徒顏還想開口,他搶先道:“張瑞和我一塊走。他有車。”


    徒顏周圍的空氣都冷下來,結了冰。


    “我回去了。”徒顏忽然站起來,對自己媽媽無精打采地說了一聲。


    趙亞一直低著頭。


    “這麽快就走,晚飯呢?”趙亞媽媽剛洗好碗,抹著手出來。


    “不了,有事。”


    聽見徒顏關門的聲音,趙亞虛弱得幾乎無法呼吸。


    門忽然又傳來打開的聲音,這回趙亞忍不住了,他猛然抬頭去看。趙亞爸爸站在門口。


    “你還知道回來啊?我們可都吃過飯了。”


    “嘿,樓下小王買了部二手摩托車,八成新,才用了一半的價錢。”趙亞爸爸興奮地對趙亞媽媽說:“改天我借他的車,帶你兜風去。”


    “你?你多少年沒騎車,執照還有用?”


    “哈,你當年還不是我用摩托車兜風騙回來的?”趙亞爸爸說:“娟子,我們以後也買一部,老夫老妻,一塊兜風去。”


    趙亞站起來:“我要回去了,媽,你多給我兩件衣服。功課緊了,我這個月都不回來。”啷啷蹌蹌地朝房裏走。


    他逃也似的回了校。


    古樹的葉子在秋天裏變成暗綠,微揚著歡迎趙亞歸來。趙亞隻看到古樹深色的衰老的枝幹。他感覺自己象被魔法封鎖在這百年的枝幹裏,眼看就要窒息而死。


    張瑞最近也沉默了許多,似乎被趙亞傳染了似的。他和同學們說話還是依然嘻嘻哈哈,可對著趙亞,再也不象從前一樣戲弄他。


    從前趙亞常躲張瑞,現在是兩人互相躲,躲多了,便養成互不在意的習慣。一個宿舍裏出入,你坐一角我坐床,連眼神也不來往,若不小心在過道上撞上,張瑞便滯一刻,極有風度地退一步相讓。趙亞卻更絕,轉身換個方向走,往往是本來上樓這會變了下樓,或者本來要去圖書館現在往教室走。


    假日同學們都回家,趙亞猜想隻有自己提早回來。可推開門,才發現有人比他更早。


    張瑞背對門坐著,正盯著書櫃裏趙亞的模型發呆。他望得有點入神,連趙亞推門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趙亞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更不好過,走進來把書包放下。


    張瑞這才發現趙亞回來了,眼裏閃過驚訝,快速打量趙亞一眼,把眼光收回來,爬上床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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