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焰沉默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


    唐熠接著說:“我是真的覺得十分遺憾。像李琳剛才說我小公主,我根本無力反駁,因為我是真的沒辦法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楊校長一直強調,要關懷別人,體諒別人,可是真的好難。”


    林初焰忍不住問道:“楊校長說了些什麽?”


    唐熠說:“他說我們每個人可能在潛意識裏有著無數罪惡的可怕念頭,別擔心自己是怪物。潛意識不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不能怕它,我們要正麵它,戰勝它。”


    唐熠笑了下,對著初焰說:“你聽著覺得很平常對吧?初焰你是個很單純的人,可是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在跟自己對抗。我知道有人嗤之以鼻,但我知道,那真的是很困難的事情。”


    林初焰輕輕地搖頭。唐熠不知道他的過往,他看上去真誠單純,難道就一定是白紙般幹幹淨淨,被小心翼翼保護著長大的嗎?他說:“我知道的,我沒有嗤之以鼻。我在等一個人,他也在對抗自己,他很辛苦地喘息著,我的心疼一點不比你少。”


    唐熠看向他,林初焰卻站起身來,拉著唐熠也站起來:“我們先回去吧,這麽晚了家裏人會擔心的。”


    兩個人都心事重重地走回公交站。唐熠等的公交車先到,就跟林初焰道了別,先走了。


    林初焰在公交站多站了沒兩分鍾,就有一輛車停到他麵前。車窗緩緩下降,露出封淇那張怎麽都好看的臉來,他的聲音也是怎麽都好聽:“上車。”


    黃色的車燈打在前頭,林初焰站在黑暗中,被微弱的燈光襯得有些單薄,他巴巴地問一句:“你來接我嗎?”


    這問題跟句廢話沒什麽分別。封淇從置物箱裏拿出了個紙杯,對著杯口往裏麵大聲說了句:“來接你,我的初焰小同學。”


    明明對方早就聽到了,他又把那杯口扭了個頭,對著林初焰:“你聽聽我的回答。”


    林初焰湊過耳朵去,魔怔了一樣貼著紙杯,心理作用強大到讓他認為那杯子還留著封淇的灼熱氣息。杯口才接觸過封淇的嘴唇,現在又貼著他的耳朵,也就像,封淇吻了吻他的耳朵一樣。


    林初焰上了車,目光一直放在封淇身上,一點不敢移開。


    “怎麽了?”封淇笑著問,“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林初焰收回目光,“我請了假了,明天傍晚我們就去看百合花吧。”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開了篇新文,《一見方先生就很野漾》(一聽就不是什麽正經文),小甜餅。斯文敗類攻×表麵冷漠內心火熱受,感興趣的同學戳作者專欄可見。


    ☆、第 28 章


    封淇立在窗邊,倚著牆壁看著外麵的夜色。


    林初焰坐在書櫃前的一張小桌子邊上,背了半天英語,一抬頭就看到他這幅有些寂寥的樣子。本來他今晚一直心煩意亂,英語課文怎麽也背不下去,此時就更為苦悶了。


    封淇那樣子,很像電影裏的人,隻不過指間少了隻燃燒著的香菸,缺了點繚亂迷離的煙霧。說了戒菸,他也真沒再吸過了,那隻打火機也好好地躺在林初焰房間的抽屜裏。


    林初焰放下書,走到他身邊去。封淇動了動,給他讓了點地方出來:“不背書了?”


    “背不下去。”


    封淇揉著他的髮絲,輕聲問:“不高興?”


    林初焰沒回答,隻問他:“哥,孤獨是怎麽樣的?”他倒也不是要窺探封淇的心靈,他的確不明白孤獨。他是個熱烈的少年,孤獨的時刻極少,隻不過偶爾嘆息無可依靠,而他又有著咬牙死扛的倔強,就算處境艱難,倒也不會真覺得孤獨有多麽可怕。


    但是,身邊的人包括封淇,都接二連三地表現出了對孤獨的畏懼。林初焰想到唐熠說的設身處地,也不由得想為封淇做到那樣。


    封淇低頭去看林初焰,隻見這少年清澈的眼睛裏蓄滿了悲憫的哀愁,便也細細地想著答案。


    孤獨,也許是世上最讓人無能為力的一種情感了。傾訴的欲望、想要被聽見的欲望,誰都會有。每個人,都會有巨大的歡喜的時刻,忍不住想要把這樣的時刻告訴一個人,看他的眼睛也亮起來,兩個人開心地一起笑,而不是一個人興奮地跺跺腳,然後搓搓手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封淇卻不大有想要分享快樂的時刻。他所認定的孤獨,是難以言說的人與人之間的離異。就連我們自己,也會經常有言行與內心完全背離的情況,說出口的話常與心裏想的截然不同。表情達意,實在是件無比困難的事情。精確地表達自己已經難於登天,更何況要兩個人要彼此表達再互相理解。


    一個人要懂得另一個人,憑藉的是莫衷一是的神秘的力量。有時候一個眼神,便能夠會意。有時候手舞足蹈,耗盡了肢體語言與唇舌之功也毫無用處,白白當了別人眼裏的怪物,誰也不懂誰在說什麽。


    封淇從不敢奢求有個人能懂他內心炸起的火花,那樣電流般奇異的感受,要怎麽傳達給別人?他孤獨地活了二十七年,從未有一刻感受到兩顆心貼近時的熾熱。


    他把手放到冰涼的窗玻璃上,說:“孤獨就是,我彈琴的時候,旁邊的人說真好聽,卻不知道我受著什麽樣的酷刑。”


    “那你知道,怎麽反抗孤獨嗎?”林初焰看向他。


    封淇笑了下,問了句:“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林初焰點點頭,卻有點疑惑,封淇不是沒有抱過他。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封淇的手從他的胳膊下穿了過去,手指交合摟住了他的腰,胸膛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再把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


    “上一次,你說:‘我離你這麽近,很容易就聽出來了。’”封淇低聲說,“我那個時候就知道了,孤獨無可抵抗。因為隻要哪怕有一瞬感受過陪伴和相知,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孤獨並肩了。”


    “無可抵抗?”林初焰有些氣惱。


    封淇摟他摟得更緊,聲音既纖弱又病態:“對不起,抵抗不了。”就像他此刻無可抵抗內心的慾念,怎麽也不想放開懷裏的這個人一樣。


    “這難道不是一個悖論嗎?”林初焰說,“既然不想和孤獨並肩,那就會一直對抗孤獨。既然在對抗,又為什麽說它無可抵抗?”


    “因為討厭孤獨,便會追逐不孤獨。而一旦人們開始追逐人群,追逐別人的陪伴,就會變成另一個人。那就是孤獨的併發症,人就會依舊孤獨,並且變得可憐。正是由於畏懼孤獨,所以才變成了孤獨的手下敗將。”


    林初焰猛地回頭,對上封淇的眼睛。他開口:“哥。”


    “恩。”封淇應著。


    林初焰把他拉到鋼琴邊上,自己坐到琴凳上,胡亂地彈奏起來。他邊彈邊說:“我知道有一種方法,能叫孤獨麻溜兒滾蛋。”


    封淇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林初焰的目光澄淨,後頸上卻有一層薄紅浮上來,又給耳根鍍了旖旎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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