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之後,林初焰說:“明天多久?我來找你。”


    “八點吧,先去買花苗。”封淇說。


    林初焰從兜裏掏出他的小手機晃了晃:“哥,你電話號碼多少?”


    封淇接過去輸入了自己的號碼,又走去結了帳。


    林初焰看著他給自己的備註,忍不住笑了下:等星星的哥哥。真是個非主流的哥哥。


    外麵已經很黑了,但是天上有星星。燦爛的星鬥綴在深紫色的天空,夜裏連風也沒有。


    林初焰猛地想起來,對著封淇說:“我忘了把衣服給你拿過來了。”


    “隨便什麽時候都行。”封淇隨口回答著,“留著也行。”


    “不了不了,”林初焰搖頭,“明天帶給你。”


    “行。”封淇也不計較。


    林初焰要回去了,兩人一起往公交站走。這邊有一截路的路燈壞掉了,黑漆漆的。


    林初焰和封淇又看到那對母子,在他們前麵走著,那個母親絮絮叨叨的聲音飄散在濕潤的空氣裏。


    這兩個同等缺失母愛的人,難得地感受一致,都放緩了步伐,讓那對母子先走。


    封淇的腳踢到一堆枯葉,嗤嗤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兩個人之間沉默的氛圍。


    他側過頭對著林初焰說:“我給你的打火機帶了嗎?”


    “帶了。”林初焰摸出那個做工精良的打火機,遞到他眼前,“怎麽了?”


    封淇蹲到地上,把那堆枯葉子攏到一起,衝著他笑了下:“想聽冬天的聲音嗎?”


    他用打火機點燃了那堆葉子,火光衝起來,映亮了他的臉龐。火舌跳動著,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枯葉燃燒的聲音,為什麽是冬天的聲音?


    天寒地凍的時候,把樹葉點燃,就會有一點點徒勞的溫暖。人們寄希望於那微小的熱量,但是傷感的是,那點火光很快就熄滅了。


    林初焰也蹲下來,從旁邊又撿了些葉子扔進去,小聲地反駁:“這不是冬天的聲音。”


    他的輪廓逐漸顯露出成年男人的樣子,但眼神卻一直保留著少年的堅定和衝勁兒,這時候卻帶著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我來這裏的那天,可真熱鬧。”林初焰不喜歡過去,不喜歡回憶。但的確,過去是真實存在的。


    從車站出來,毫無方向地跟著人流走了一截後,再不知道往哪邊走了。他沒地兒可去,沒人可以說話,離開了那個不算家的家,就真正的成為了一個孤兒。


    那天真冷,這城市汙染也真重,霧霾埋葬了整座城市,晚上的天顯得更低,仿佛隨時都會崩塌,倒下來壓垮他。


    他坐了太久的車子,疲乏到了極點,卻還是隻能拖著腳步往前走。從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走到幽深巷子裏,看到對麵的低矮的老式居民樓。


    那老房子仿佛被厚厚的灰煙給一口吞沒了,輪廓都看不太分明,隻有零零散散的燈火閃著淒淒的光亮。霧塵將月色掩蓋,一抬頭隻能看見一隻極小極細的彎月,蒙著一層昏黃的色澤悲憫地俯視著小小的行人。


    身邊的人,急匆匆地穿過這昏暗的圖景。有人罩著厚厚的黑色大衣,把自己埋進黑夜裏;有人埋首嘆息,眼鏡上起了層白霧,視線裏現了白茫茫一片,又急急地消退:再跌進這黑洞洞的無邊無際的夜裏。


    林初焰什麽也沒有,一步步慢慢走過去,終於又走到大街上。


    “那時候很晚了,可是街上好熱鬧。推車上全是又大又紅的蘋果,商店門口的小朋友拽著聖誕老人的衣角不肯撒手,我聽到特別奇妙的樂音,旁邊的人說那是柴科夫斯基的《胡桃夾子》。”


    地上那一堆葉子很快燃盡了,隻剩一點暗紅色的灰燼在黑暗裏隱隱閃現。


    林初焰的聲音傳進了封淇的耳朵裏:“我才知道,那天是平安夜。”他站起來,笑了一下,“我沒有蘋果,但是我還是許了一個願,希望林初焰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封淇看向他,林初焰笑得小心翼翼,有點不自信但是又在努力地說服自己。這是他第一次,在封淇麵前流露出些許的脆弱和迷茫。


    是啊,不會有完全自信的人的。


    “我知道了,”封淇站起身,把他摟進懷裏,“冬天的聲音,是小初焰的許願聲,是憧憬。”


    “林初焰可以的。”封淇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這使他不得不微微屈膝,“林初焰想做什麽,都可以做到。我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  林初焰想做什麽,都可以做到。


    ☆、第 19 章


    “快要高考了吧。”林初焰邊幫孫秉誌按摩著肩膀邊問,“小寶和妞妞是不是很快就能解脫啦?”


    孫秉誌的背突然一僵。


    林初焰笑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孫爺爺你別緊張,他倆肯定能考好。”


    孫秉誌估計是太累了,聲音有些沙啞:“是啊,多少年的努力啊。”


    林初焰點點頭:“學習可真累。考完了就可以輕鬆一陣子了。”他又笑起來,“我還沒見過他們,但是他倆應該能跟我成為朋友的吧?”


    孫秉誌“恩”了一聲,慢慢說:“小寶和妞妞性格都好得很。兩姐弟感情也好,就是小寶有時候愛出風頭,小男孩兒都那樣,打架跟吃飯一樣。”


    他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半天,林初焰都認真聽著。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難免想到他自己的媽媽。他媽當然不會像孫秉誌這樣對兒子了解得那麽清楚,她陷進一個泥潭裏,喘息得很辛苦,自顧不暇。


    林初焰也是從那泥潭中爬出來的,他帶著渾身的泥漿,來到了另一個地方。他不願意回頭。


    但他不得不承認,那個信封,使他的內心出現了一絲裂縫。他開始變得迷茫。


    困擾地睜開眼,林初焰發現月色流進了屋裏,在他的枕頭上留下了一片光影。


    天氣轉熱,在地上打地鋪也沒那麽涼。林初焰想起封淇那個分外珍重的擁抱和那句“我相信”,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閉上眼睛,他又漸漸地睡著了。


    沒過多久,一個佝僂的黑影映在地麵上。白髮漸多的老人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在靜謐的月光裏,無聲地嘆了口氣。


    封淇買的地並不算大,但是他要種一片花田,靠他和林初焰兩個人,這工作絕對輕鬆不了。


    林初焰沒幹過農活,但他勤快,什麽都願意學。這天天氣很好,他的額頭上很快就滲出細細密密的汗。他抬頭看向封淇,覺得很不可思議。


    封淇的神情異常的認真,仿佛手裏的小小花苗承載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頭髮翹起,顯出有些散漫的氣質,但眼神卻誠摯無比。


    林初焰見過他的最多的樣子,是絕望。然而此刻,與絕望完全背道而馳的精神顯露於封淇的身上。


    他想要一片花田,完全可以假手於人。但他不,他要親自來種下一片屬於他自己的花兒。


    人們在什麽時候才會有那麽強烈的自我意識呢?通常是在渴望被認可的情況下,在渴望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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