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焰無法對封淇像教科書那樣一板一眼地說:“你這樣的態度很不對,你這樣是對生命的褻瀆。”


    可林初焰說不出口。他什麽都沒經歷過,他對封淇一無所知。憑什麽口口聲聲說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可是,林初焰內心深處毫不懷疑活著的必然性,毫不懷疑活著的力量,笑的力量。就連他媽那樣的人,都苟延殘喘著,大笑著活著。


    深夜的十一點。


    林初焰一溜煙跑進了四中的保衛科室。“孫爺爺,我來了。”


    一個穿著黑色長保安服的老頭兒,六十歲左右,笑著應了他:“來了,快來吃東西,燉排骨給你留著的。”


    四中大概是市內最為聲名狼藉的高中了。學生們紮堆犯渾,抽菸喝酒打架樣樣來。校紀鬆散,毫無約束力,隨便拎一個同學出來都有可能是未來的一方惡霸。


    偏偏這裏又有一幫精英老師,不知道校長哪兒請來的神人,硬是教出一大批學霸。兩三年裏,活生生教出了三位狀元。似乎非要證明:問題少年並非不能成績優異。環境也並非能夠影響所有人。


    家長們對這學校又愛又恨,學生們則往往驚嘆於四中那些獨特的學霸。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認真學習,成績好得不得了,還他媽這麽會打架?這種人去哪兒能受得了欺負啊。


    保衛科也相當不正經。沒有外包給保安公司,反而是一群老頭兒樂嗬嗬地輪流值班,一群健壯的老年人排排坐還挺能唬人。


    林初焰是被孫秉誌“勾魂”進保衛科的。人生地不熟的林初焰,由於缺心眼地隻帶了自己的可憐的零花錢出逃,硬生生睡了好幾天公園,成天吃一塊錢一個的麵包,餓瘦了好幾斤。


    睡公園太不安全。雖然他窮得叮噹響了,衣服也隻有幾件,還是容易被脾氣暴虐的流浪漢痛揍,僅僅為了發泄情緒。


    他咬牙偷溜進學校裏,悄悄睡在操場邊上的小樹林裏,沒想到第一晚就被巡夜的孫秉誌給逮著了。


    老頭兒心挺軟,手勁兒挺大。林初焰被他製住,不能動彈。孫秉誌一看是個小孩兒,眉清目秀的,就換了策略,循循誘導他說明身份來歷。


    林初焰嚇得半死,擔心他一個報警就把自己遣返回那賊窩,硬氣地咬牙堅持。


    沒想到老頭兒賊得很,竟然拿一飯盒香噴噴的雞翅誘惑他!


    林初焰本來就餓得頭昏眼花,還得要經受這種折磨,香氣簡直勾了他的魂。


    林初焰是個有骨氣的好孩子,但他經受不住老人明裏暗裏流露出的那些暖意。


    最後變成脆骨的林初焰一五一十地全給說了。孫秉誌一個膽子上頭,就把他悄悄給藏學校裏頭了。孫秉誌一直負責值夜班,自己的房子也租了出去。值班的晚上,就讓林初焰和他一起睡在保衛科。白天初焰不在學校裏晃,不過晃也沒事,都會以為他是裏頭的學生。


    非常玄幻的經歷。


    但是這獨特的經歷,讓林初焰更堅定了自己的意誌。他必須逃離那個地方,他願意做一個流浪的窮小子,但絕不接受成為一個毒販子。


    林初焰啃著排骨,一臉滿足:“太好吃了。”


    孫秉誌十分得意,又從保溫壺裏倒了碗蓮藕湯出來放他手邊,看著林初焰吃得噴香,笑著說:“小寶和妞妞兩個人從小就饞,他媽死得早,沒人給他倆做好吃的。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這兩姐弟,一模一樣的臉貼著窗戶,使勁兒嗅著鄰居家的肉香兒,那可憐的喲,之後我有空就給他倆鼓搗好吃的,手藝就練起來了。”


    他邊掰著指頭邊說:“小寶愛吃蒜香排骨,妞妞愛吃糖醋排骨,你又喜歡燉排骨,你們仨在一起就得開排骨宴了。”


    妞妞和小寶是一對龍鳳胎,孫秉誌成天在初焰耳邊念叨,說他倆在封閉式高中讀高三,念書苦得很。


    林初焰很羨慕這兩姐弟,估計是因為孫秉誌老來得子,提起他倆的時候總是格外開心,初焰很容易就受了感染,咬著排骨含糊不清地說:“那我們肯定能成為好朋友,誌趣相投。”


    孫秉誌擦了擦逐年變得昏花的眼睛,笑著拍拍他的背:“是。喝點湯別噎著了,吃完了去把碗洗了。”


    “好。”林初焰答應著,仰著頭把鮮湯一飲而盡。


    此刻封淇卻是深陷噩夢之中。


    徹骨的冷水湧進他的鼻口,他的身體直直地往下跌著,這片海深不可測。光線漸漸暗下去,海底一片漆黑,他冷得直哆嗦,水流到鼻子裏嗆得難受,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腳開始抽筋,一根筋不斷地繃緊,簡直像要斷裂了一樣,封淇滿頭大汗地被痛醒。


    他靠著床頭,冷汗涔涔。腳底疼得厲害,封淇卻任由它疼著,像接受著某種懲罰。


    他點亮床頭燈,暗黃色的燈光打到旁邊的相框上,折射出一線白光。


    封淇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將那相框緊緊地抱進懷裏。相框堅硬的木質邊角硌著他的骨頭,封淇卻毫不在意。


    被藏進黑暗裏的照片,是他十三歲時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那天他剛拿回一張某個鋼琴比賽青少年組的冠軍獎狀,爸媽把他圍在中間,他牽著妹妹封荑的手,笑得驕傲。


    即便是那麽普通的一個獎,全家人都為他驕傲。那樣其樂融融的氛圍,真好。


    封淇輕聲埋怨著:“爸媽,都怪你們,裝什麽文藝中年。我和妹妹的名字非得從《詩》中取?”他把那相框抱得更緊,恨不得四角能把他的骨頭刺破。封淇又低聲說:“還偏心。妹妹那麽可愛,又聽話。你們給她取個草名。”


    茅草隨風飄搖,脆弱不堪。


    水呢,反倒是川流不息。


    最後枯坐了整夜,封淇大腦空白,毫無想法。別人失眠大多是過於興奮或是思緒萬千,一時不得安寧,他卻平靜地睜著眼睛坐了一晚,連能想什麽都不知道。


    肖其遠的微信消息發過來的時候,封淇正準備出門,他皺著眉點開語音:“封淇,你不玩兒高冷人設了?這波熱搜公司買得不虧,亦正亦邪的人設立得新穎。”


    封淇懶得理會肖其遠的陰陽怪氣,可是熱搜怎麽回事?而且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跟公司解約了?


    封淇點開許久不用的微博,上了自己那隻有三千多粉絲的號。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漲粉了,粉絲數量已經飛速地衝到了三萬。因為在國內活動很少,他的微博註冊後很少管過,認證也隻是簡單的“模特封淇”,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他。


    封淇發現,自己在熱搜榜上靠近最底下的位置,點進去就是一堆視頻。封淇忍不住笑了,肖其遠也是有趣,這麽個位置的熱搜有必要買?


    那視頻是什麽封淇不點開都知道。昨天他情緒有些失控,話說得挺過分的。網友錄視頻發微博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隻是封淇沒想到他被認出來了。


    視頻還挺長,封淇看著自己那拽得離譜的身影和滿臉的不屑笑得坐到了地上,他的笑聲毫無靈魂,然而指著屏幕裏的自己說出的話語卻十分真誠:“多麽神經病的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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