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謝紹出來,眼睛驀然一亮,


    “師尊,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


    謝紹今日難得穿了一身黑色長袍,領口處紋著金色的暗紋,


    長發盡數挽起,麵容清疏,散發著凜冽肅殺之意,令人望而生畏。


    聽見小狐狸這番沒大沒小的話,謝紹摸了摸小姑娘毛絨絨的腦袋,


    “你怎麽來了?往常這個時候不是在睡懶覺嗎?”


    穆逸盯著那隻搭在小狐狸腦袋上的手,怎麽瞧都覺得礙眼極了,


    “師尊,你們今天要去哪裏呀?是不是要出去玩?我能一塊兒去嗎?”


    小狐狸的問題如雨後春筍,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片刻的沉默後,朝昭明顯地感受了眼前之人的情緒淡了下來,


    謝紹垂下眼,音質清冷,


    “聽話。”


    謝紹的確很疼她,但並非事事都會順著她,往往他這麽說的時候,代表著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小狐狸心中失落,但還是懂事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好吧,那師尊你要早點回來哦,我會想你的。”


    穆逸滿臉不爽,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臭狐狸!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隻要有師尊在的地方,就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下一秒,小狐狸便眉眼彎彎地望了過來,


    “鴛鴛也會記得想師兄的!”


    身著勁裝的少年“哼”了一聲,一副不想和她說話的樣子,耳根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胡不歸地勢複雜,各峰景色各不相同,有的峰終年積雪不化,嚴寒入骨,有的峰溫暖如春,常年百花盛開,


    有一處名喚盲山,


    終年積雪不化,地勢複雜,鮮少有人踏足。


    林若清便被葬在此處。


    謝紹在盲山布下了強大的結界,不讓任何人擾了她的清淨。


    今日是她的祭日。


    她躺在冰棺裏,閉著眼睛,雙手交疊於腹部,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女人的臉上帶著死去之人的青白,但是依舊能夠看出來生前的驚豔貌美,


    師徒幾人站在林若清的麵前,沉默不語,


    洞外的風雪聲呼嘯而過,不知是哪處積雪落下,枯枝發出了沉悶的壓垮聲。


    “師姐,特意給你帶了你最愛的甜酒湯圓,我還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總是揉不成形,你別嫌棄。”


    食盒裏的湯圓軟塌塌的,不分你我地凝結在了一塊,裏麵的芝麻餡都流了出來,漂浮在湯麵上。


    一看就沒有食欲。


    穆逸的眼眶微紅,喉間泛起了酸澀之意。


    她教了他這麽多年,他還是學不會。


    林殊逸一言不發地蹲下身,緩緩地將幾本書放在了她的身邊,


    “你一直想要的古籍,這些年我四處遊曆,給你尋來了幾本……”


    所有的話都說盡了,所有的眼淚都流過了,早已經接受了林若清不在的事實。


    外麵的風雪愈發大了,冷風裹挾著細雪而入,帶來了滲入骨髓的寒意。


    整個過程始終一言不發的謝紹終於開口,


    “你們先出去,我再陪陪她。”


    每年的這天,謝紹都會在這裏陪上林若清一整天,不許任何人打擾。


    穆逸和林殊逸知道這個規矩,


    穆逸哽咽著說道:


    “師姐,我明年這個時候再來看你。”


    林殊逸什麽也沒說,隻是在離去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負手而立的謝紹。


    謝紹坐在了林清兒的旁邊,靜靜地陪了她半晌,


    良久,他輕輕開口,


    “對不起,清兒,我好像又心軟了。”


    漫天風雪裏,青年一身白色裘衣,任憑雨雪淋濕了黑發。


    他輕笑了一聲,


    “細細想來,我好像一直對不起你,”


    從前拒絕她心意,斥她欺師滅祖,險些將她逐出師門,


    後來她替他擋去天雷,渾身是血,在他懷中殞命,


    就連現在,明明已經找到了解救的方法,卻還是要同你說上一聲對不起。”


    與林若清相處的那些年月裏,


    林若清在謝紹麵前,從來都是一副溫柔懂事,進退有宜的樣子,


    若不是她開口,謝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在他眼裏懂事知禮的徒弟竟然對他藏了其他心思。


    他盛怒之下,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將她逐去極寒之地苦修三年,


    他還來不及察覺到自己對她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她為了救他,死在了最美的年華。


    從那刻起,謝紹遍尋古法,不惜以傷害自身為代價,違背天命,也要複活她,


    直到他從一本早已失傳的典籍上看了九尾靈狐的道骨可以起死回生。


    再後來,他將這世間僅存的一隻小狐狸帶回了伏棲山,


    “大家都很喜歡她,就連那個你最怵的掌門隔三差五都要給她帶點兒吃的,


    若是你還活著,你應該也會很喜歡她。”


    謝紹的聲音很輕,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小狐狸活潑俏皮,像是春日裏最明媚的一縷春光,所到之處,處處生機盎然,歡聲笑語。


    會有那麽一天,


    她失去生機,那雙金色的瞳眸永遠閉上,倒在了血泊當中。


    “我找到了可以複活你的辦法,但……”


    整座盲山人跡罕見,天地間白雪皚皚,再無其他顏色,


    謝紹的臉是蒼白的,唇色也是蒼白的,像是要化在身後的風雪裏,


    “對不起。”


    到了現在,他還是要說一聲對不起。


    他最後看了一眼冰棺裏的人,轉身離去。


    謝紹沒有看到, 在冰棺裏生機全無的林清兒眼角劃過一顆眼淚。


    下一秒,容色秀雅的青年從黑暗中走出,


    林殊逸用了最高階的隱匿符,謝紹心緒不寧,並沒有注意到,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半昧的光影下,青年幽深的眼眸裏流轉過冰涼的冷意


    “竟是這樣。”


    謝紹收那隻狐狸為徒,是為了救清兒的命。


    林殊逸的眼神陰冷,像是沼澤中彌漫的黑色霧氣,幾乎化作實質的陰冷。


    “清兒,你聽到了嗎?


    你為救他而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兒躺了這麽多年,


    而師尊明明可以救你,但他心軟了。”


    弑神殺魔、手上沾滿了鮮血的第一仙師為一隻畜生心軟?


    滑天下之大稽。


    青年骨節分明的手隔著厚重的冰層,溫柔地臨摹著冰棺中女人的五官,


    “清兒,”


    他的語氣格外溫柔,眼中流露出瘋癲的執拗,


    “你再等我一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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