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就聽到了旁邊霽淮的聲音:


    “師尊,你還記得這裏嗎?”


    朝昭沒糾正霽淮這句師尊,默默地打量了一圈,目光透著迷茫,


    她以前來過這裏嗎?


    為什麽霽淮要用“還記得”這三個字。


    霽淮一看朝昭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記得了,


    對於這個結果,他雖然心裏早有預料,但心情還是低落了下去,


    少年纖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我第一次,就是在這裏遇到你的。”


    朝昭驚訝地看了過來,


    少年輕聲地講述起了那段過往,


    那個時候魔族內鬥不休,父親剛剛登位,地位不穩,每天都要處理各種事務,根本無暇顧及他。


    而母親在內鬥中死去,偌大一個宮殿,永遠隻有霽淮孤零零的身影。


    “我那個時候,和父親關係不好,也沒什麽人願意和我玩,我便總愛偷偷地跑出來,一來二去的,便和這個村子裏的同齡人熟悉了起來,


    但有一次,村裏的一個孩子看上了母親留給我的玉佩,想要強行搶走,


    搶奪的過程,他掉下了水裏,為了救他,我無意中暴露了身份,


    和我玩的那些夥伴們害怕極了,都以為我是妖怪變的,他們像瘋了一樣用石頭砸我,大罵著讓我去死,


    聽到了消息的大人們趕了過來,把我抓了起來,揚言要用火燒死我,


    我那個時候術法不精,先前為了救人,用光了那點兒靈力,連掙脫繩子逃走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架柴點火。”


    霽淮直到現在,都能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深切的絕望與無助,


    他被綁在高高的祭台上,驚慌失措地望著下麵的人,


    曾經打打鬧鬧的小夥伴們歡呼雀躍著,說要燒死妖怪,


    慈祥和藹的長輩們舉著火把,望著他的目光,流露出深深地憎惡,


    而被他救下來的那個小孩哭著央求著長輩,不是為了救他,而是想要他們摘下他腰間的玉佩。


    那是他第一次離死亡那麽近,也是第一次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那個時候,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少年講述起這段過往時,神色平靜,就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朝昭望著霽淮的側臉,不禁有些心疼,


    霽淮停下了腳步,指著一處空地,


    “那個時候,你就是在那裏,從天而降,救了我。”


    霽淮轉頭看著朝昭,回憶起什麽,又笑了一下,


    “那時候魔族與修仙界勢不兩立,族人說你們仙門之人,醜如夜叉,可止小兒啼哭,讓我們見到修仙之人,離得遠遠的,可你卻是第一個救了我的仙門之人。”


    他將那一幕深深印在了腦海裏,


    白衣勝雪,眉眼如畫,


    那分明是九天玄月上的神仙,


    可族人們卻說,他們


    “你明明知道我是魔族,卻依舊不計前嫌地從村民們手中救下了我。”


    怕他再遇到什麽危險,還親自將他送了回去,


    他還,還記得那天漫天的霞光,美不勝收,


    師尊溫柔地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的離開了村子,


    和冷冰冰的族人不同,師尊牽著他的那隻手溫暖有力,帶著暖意的溫度沿著接觸的肌膚,一路蔓延到了心裏,


    他凝望著師尊的眉眼,深深地鐫刻在靈魂裏,分別後的每分每秒,從不敢忘卻。


    他每一年都會來這裏,盼望著能夠與師尊重逢。


    可就這麽等了一年又一年,春去春來,花開花謝,從小兒垂髫至少年初成,


    再也沒有遇到過師尊。


    聽父親說要派人潛入雲留的那一刻,他僵在原地,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此行凶險,父親不同意他拿命冒險,


    他從未忤逆父親,也從未求過父親,唯獨那一次,


    他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父親應允。


    將魔骨改造靈脈,痛不欲生,稍有不慎,便會命懸一線。


    那種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可是隻要想到師尊的眉眼,什麽痛苦也感受不到了。


    他花了那麽多年,吃了那麽多苦,才走到了師尊的麵前。


    可是,再見到師尊的那一刻,師尊忘記了他,


    而在她的身邊,站在另外一個青年。


    這叫他如何甘心,如何能不恨。


    “師尊,我隻是嫉妒。”


    少年的聲線不知何時,變得顫抖,


    他第一次將自己藏在心裏,不見天日的念頭,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了朝昭的麵前。


    他討厭祁時禮,討厭霽淮,討厭所有站在師尊身邊的人。


    尤其是那個被師尊救下來的妖仆,在他的身上,總能讓霽淮聯想到當初的自己。


    憑什麽他可以在被師尊救回去以後,留在師尊的身邊,享受著師尊的萬千寵愛,


    而當初的自己,卻隻能孤零零地一個人,思念著師尊,獨自地度過那些年。


    朝昭不知道,原來她和霽淮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在此刻,她也終於明白了,霽淮為什麽那麽恨蘭池,三番兩次地要置他於死地。


    沉默了一會兒,朝昭突然發問:


    “是我忘了你,難道你最該恨的,不應該是我嗎?”


    霽淮認真注視著朝昭的眼睛,


    “我不會恨師尊,永遠不會的,”


    朝昭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少年的聲音堅定地落在了耳畔,


    “哪怕有一日,師尊親手殺了我,我也不會恨師尊。”


    朝昭的心被觸動一下,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


    停在半空中的手將落未落的那一刻,遠處的木林狂風大作,爆發出了一陣強大的靈力,


    朝昭麵色一變,在這靈力中,感受到了十分熟悉的氣息,


    祁時禮。


    而在這靈力中,還隱隱約約參雜著另外一道熟悉的氣息。


    蘭池。


    壞了,他們兩個人怎麽碰到一起了,看這樣子,還打起來了。


    蘭池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和祁時禮對打,還不得被祁時禮打死。


    朝昭心急如焚,來不及多說,身形一閃,立刻消失。


    隻留下了少年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視著朝昭離開的方向,


    他再一次被師尊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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