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澄聽他如此說,隻嘆息一聲,低頭看著手裏的香囊,不再言語。


    “說來也是奇怪。”方沉驀地開口,“皇兄那麽多妃嬪,我隻看皇後嫂嫂和你稍稍順眼點,但皇後嫂嫂總是冷冷的,讓人不太好親近,也隻有你,我還能說上幾句話了。”


    青澄聞言笑:“你若當我是姐姐,我覺得我們更好說話了。雖然你不願意承認,但血緣是騙不了人的。”她環顧四周,一雙褐眸洞察一切,“這也就是為什麽,鳳池隻能讓我在這裏安頓,不敢帶我回宮的原因。”


    “你難道想入宮?”方沉不解地看著她,“在你心裏,不是隻有蘇寒玉麽?”


    青澄挑眉:“想不想是我的事,能不能,卻是能看出你皇兄的心思。你看,他便是再昏庸,也不願讓人知道他亂/倫。”語氣嚴肅,最後那兩個字,她咬了重音。


    方沉心口一涼,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五年前,皇兄讓他幫一個忙,他義無反顧地去了。他當時並沒有想過,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現在他明白了。那個他看著死去的人,正是眼前這個人曾經深愛,似乎也會一直深愛的人。可是現在想這些有什麽意義麽?就算他知道有一天他會坐在青澄麵前,他仍舊會義無反顧地看著那人死去,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就算你再怎麽不喜歡我皇兄,也不能否認,他從來不是個昏庸的皇帝。”方沉說話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


    “那又怎樣?”青澄冷哂,“也許如你所說,他並不昏庸,但亂/倫這一項,我沒有說錯吧?”


    方沉盯著她的目光存了猶疑:“你和皇兄……”


    “沒有。”知道他即將出口的會是個什麽樣的問題,青澄連忙阻斷了他,秀眉擰起,極是嫌惡的表情,“我和他從來不曾有過什麽,現在不會有,將來更不會有。”


    “何必呢?”聽者無奈,“你我都清楚,你不是靈華,也永遠不會是。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又有誰敢說什麽?人活一世,不過就那麽幾十年,不如放開心中的包袱,瀟灑一生的好。”


    青澄不想打擊他,人活一世,的確隻有數十年韶光,如果放任心中所想,一心為自己而活,她蘇青澄的確可以過得很瀟灑自在,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能離開京城,從此山長水遠,任他鳳池有三頭六臂也未見得能找到她。可是那樣又怎樣?原本這樣自在紅塵的生活,她是要和那個人一起過的,現在那個人不在了,她一個人,有什麽意思?


    既然在哪裏都是一樣過活,那她不如選擇困守在這念堯居,至少,在這裏,她擁有美好無憂的記憶。


    方沉見她無言,心想她是不是又想了什麽計劃離開,不由怪自己多嘴,怎麽就說了那樣的話。


    “嗚——”正在沉默間,一聲低低的呼嚕聲遠遠地傳來,青澄有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真心微笑,她衝著門外喊了一句“進來”,那門就被慢悠悠的推開了,隻見一隻毛茸茸的烏黑爪子從門fèng裏探進來,青澄笑罵:“狗東西,這麽晚才回來!”


    外麵的爪子又探進來幾分,聽得青澄這一句罵詞,竟猶猶豫豫地不敢再動。青澄嘆息一記,道:“別躲著了,歡喜,進來吧!”


    那爪子像是得了特赦令,一下子推開了門,一團碩大的黑毛一下子撲了進來,帶著歡暢的“嗚嗚”聲,連跑帶跳地往青澄懷裏鑽。


    青澄吃重不得,又不忍推開這一大團東西,吃力地笑著道:“歡喜,你好重!”


    玄狐哪裏懂得那麽許多?多日未見主人,這一下子還不一個勁兒地撒歡?隻見它在青澄懷裏左蹭幾下右蹭幾下的,像足了一隻……狗。


    方沉望著這一人一畜玩得歡實,不由瞠目——這還是那隻冷艷高貴到生人勿近的玄狐麽?


    好不容易等那個大傢夥安穩下來,方沉還是收不回驚訝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歡喜,想從它身上找出點作為稀世靈狐的影子,可歡喜大概是被青澄養熟了,沒有半點野狐的影子,方沉嘆息著道:“蘇青澄,你知道它是什麽嗎?”


    “玄狐啊,你不認得?”青澄一麵忙著給歡喜梳理脖子上有些雜亂的毛,一麵答著方沉的腔。


    方沉撫額:“蘇青澄,你既知它是玄狐,怎麽把它養成了一隻……狗?”


    “狗?”青澄抬眼看了看方沉,眉梢微挑,一臉不屑,“那些將玄狐當成爪牙使喚的,才是將玄狐養成了狗吧?歡喜是我的親人,是我的朋友,我樂意寵著它,將它養得什麽都不必會,什麽都不必學,隻要安安穩穩做它的歡喜就行了。這樣,算是將它養成一條狗了?”


    “這是什麽道理?玄狐生來就是……”


    “沒有誰是生來就得做什麽的,人是這樣,動物也是。”青澄打斷了他的話,“人能選擇自己的路,但動物沒得選。歡喜本可以自由於山林,但它現在卻隻能陪著我,就像你說的,困守在這個城市裏,與人為伍。你以為它會想這樣?它剛出生,它的父母就被殺了,它被人類帶進城市,成了寵物。這一切,隻因為它是一隻玄狐,一隻可以對人類無限忠誠的玄狐。”


    “所以你就把它養成了這樣?”方沉難以置信地盯著歡喜把頭靠在青澄的腿上,舒服的樣子真的不像是一隻玄狐。


    青澄一麵撫摸著歡喜毛茸茸的腦袋,一麵搖頭:“不是我把它養成這樣,而是我任它怎樣。你不知道,它平日裏都是自己找吃的,自己玩,隻有晚上的時候才會來找我給它解解悶。”


    “這麽說起來,倒是它養著你了?”方沉嘲諷道。


    “算是,也不算是。”青澄笑笑,沒有多說什麽。


    閑聊的話題一下子擱置了下來,誰也沒有多說一句的意思,方沉低頭捏著酒杯把玩,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杯中殘酒。


    “梆——梆——”更漏聲響徹街道,更映得房間裏安靜異常。青澄似乎也被這更漏聲驚醒,道:“時候也不早了,我讓夥計給你收拾一下房間,今天就住在這裏好了。”


    “那謝謝你了,老是這麽麻煩你,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方沉嘴上說著,語氣裏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青澄也不戳穿他,隻領著歡喜出門為這位貴重的逍遙王打點去了。


    將方沉安頓好之後,青澄也回了自己的房間,歡喜自顧自地跳在床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趴著睡下了,青澄任它去折騰,換了衣衫便上了床。


    醜時已過,青澄身邊的歡喜已經打起了呼嚕,可她依舊睡不著,自從到了京城以後,她就時常失眠,每每到了夜半無人時她便隻能瞪著眼睛發呆,漆黑的夜裏沒有人陪伴說話,沒有人可以依靠。一開始的時候,她常常是流淚到天明,到現在,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但睜著眼睛到天明已經成了習慣。


    隻有這個時候,她的時間才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有心思理清自己的思路。青澄覺得今天方沉的到來就是來攪和她難得的好心情的,他一再地說自己,一再地提起往日時光,那些本該塵封起來的記憶,在這個不算寂靜地夜半由著方沉的隻言片語,一點一點地在青澄的麵前鋪陳開來,躲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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