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觀音雪最是滋膩的,倒不適合你現在喝,我讓迎香去給你換別的茶來。”青澄抬手將那杯茶傾數倒進茶盤之中,又喚了院裏的小婢去沏壺解膩的清茶來。


    鳳池眼見上品好茶成了殘水,嘖聲一嘆:“可惜了這好茶。”


    青澄眼瞼不抬:“再好的茶,若不能適宜飲用,有益身體,反而不利健康,那便不是什麽上品了,何來可惜一說?”說話間,小婢已經送上消食解膩的香茶,青澄親自為鳳池斟滿一杯,繼續道:“陛下乃萬金之軀,龍體安危牽涉甚廣,切不可不注重飲食,以免龍體有損。”


    鳳池捏著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人居然也會說出關切的話來?這幾日被她的冷麵冷眼對待慣了,一時間竟有些欣喜:“你這是在關心朕?”


    青澄聞言一怔,片刻遲疑後仍安靜飲茶,不動聲色。


    “怎麽?被朕猜中,不好意思了?”鳳池見狀隻當她是害羞,更是喜上眉梢,“你不必如此,朕沒有惡意,你對朕的關心,朕很受用。”


    原本還想說什麽的人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冷話,垂瞼摩挲茶杯,隨他去胡想連篇,不予糾正。


    兩人對坐近一個時辰,鳳池大多數時候都隻是閑散地隨口聊天,僅有一會兒的功夫問起蘇相的病況。青澄一麵應對如流,一麵心中悽然,子澈,你有如此之主,還忠於他做甚?!真讓人不值!她的心,幾乎涼如水。


    送走了皇帝陛下,迎香收拾了桌上的殘羹,見自己做的幾道主子愛吃的點心並沒動多少,而且有一大部分都堆疊在青澄用的小盤上,心思聰慧的她已猜出個中含意——看來,主子是真對她有心了,側過頭悄悄瞄著正在看書的青澄,迎香心裏微嘆,隻不過主子這情,也不知會不會有結果。青澄專注於書本,自然不知此時迎香的心思。


    “姑娘,昨兒個奴婢回宮,聽說皇上自從去年冬月之後就再沒寵幸過哪個妃子,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您說,皇上這是怎麽了?”迎香狀似無意地隨口說道。


    青澄正掃著書上的字,想著盡快找到有用的解毒方劑,聽到她這話也不經心,接道:“誰知道?人道‘聖意難測’,你問我我問誰去?”


    “可去歲冬月,正好是姑娘進宮的那段時間……”


    “啪!”迎香還沒說完,青澄已冷了一張臉將醫書拍在桌上,偏過頭斜掃迎香,褐色的秀瞳閃著明顯的不悅:“迎香,你的嘴太碎了!”


    “奴婢下次不敢了!”迎香低低垂著頭避開她淩厲的目光,小聲回道。自從上次青澄逼她們去請司棋之後,迎香就沒見過她露出這樣陰沉得像要殺人的表情,一時驚駭,連忙打住話題,不敢再煽風點火。


    “再有下次,迎香,莫怪我下手狠了!”溫柔微啞的嗓音此時卻如浸了寒冬的冰水,涼進了迎香的心,小奴婢連連點頭稱是,小心翼翼,規行矩步。


    午飯過後,青澄循例去竹心苑探望蘇寒玉,那人已經用完午飯,正站在門外廊上發呆。春日嬌陽柔麗,暖暖地照在他臉上,更襯得他雙頰清瘦,眼窩更是深凹下去,眼底一片青黑。她遠遠地看到了,心尖上一陣陣的抽疼。


    “蘇相爺今天身體可好些了?”青澄緩步走近,遮去半邊臉的她眼稍有一絲細微的弧度,“我看相爺今天精神不錯的樣子。”


    蘇寒玉沖她微一頷首:“托姑娘的照料,蘇某近來覺得身體輕了許多,沒有以前那麽滯重了。”


    “蘇相這麽說,小女子倒受寵若驚了!”青澄攬袖道,轉而斂了情緒,正色道,“蘇相爺,有關您的病情,小女子有話要同您單獨說。”


    沉默片刻,蘇寒玉站直了脊背,側身道:“肖姑娘請吧!”青澄點了點頭,以眼掃了迎香一記,奴婢會意,隻在門口守著,不敢再邁半步。蘇寒玉眼見兩人之間的微妙互動,沉黑的眸愈發深邃。等那肖憶晴進了房,臨關門之際,他又打量了迎香兩眼,神色淡漠。


    蘇寒玉的房間依舊是簡明慡快的風格,青澄甫一進房間就聞得一陣清淡卻沁脾的墨香,頗是熟悉的味道。


    “我用過的墨也有不少種,獨相爺的這墨香氣獨特,讓人過鼻難忘。”青澄隨口道,言語間透著些許奇特的情緒,蘇寒玉隱隱覺得熟悉,卻已辨不出曾幾何時遇到過。


    “相爺的墨可是添了什麽特別的香料?”柔緩的女聲繼續問道,仿佛身邊的低語,迷茫人心。蘇寒玉的思緒在這樣的柔聲中慢慢延展開來,直至遙遠。


    “蘇相?蘇相?”耳邊聲音清晰迫切起來,蘇寒玉緩緩睜開眼,對上一雙略帶焦急的眸,色如琥珀。


    “青澄——”他艱難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雙秀目,無奈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青澄的目光隨著他無力垂在身側的手而動,瞳中一片昏晦的色彩,指尖點上他細瘦見骨的手腕,脈象微沉,澀如鏽弦,弱如遊絲,已是極危險之境了。秀致的眉尖微微蹙起,麵紗下傳出若有似無的嘆息。


    “蘇相,請您老老實實回答我,這段時間我給您開的藥,您可有按時服用?”青澄的聲音略帶嘶啞,蘇寒玉聞言沉默,一直不答。


    一言不發便是默認了。青澄知他素來如此,不由氣惱,這人怎麽就是那麽死心眼?“相爺不說話,那憶晴就當您是默認了。相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我也不必對您客氣,用這麽溫和的慢法子浪費時間了。”青澄自藥箱中取出針包,動作利落地抽出細針封了他的脈絡,“小女子曾在山中跟隨高人習過針灸之術,家師曾用這方法救活過不少人。隻是這斷續之法,家師並未全數相授,小女子也從未在活人身上用過。蘇相既然不珍愛生命,那也不必浪費好端端的一條性命,讓我用來試練手藝也好。”說話間,蘇寒玉周身的幾處大穴已封上銀針,青澄垂目繼續施錢,長睫遮掩之下,瞳眸中的情緒看不見,可在不經意間,那雙手細細的顫抖泄露了她的擔憂焦躁。


    斷續之術,乃穎川上古秘術之一,其功效就是以銀針刺激穴位,引起身體的反應,激發出潛在的體能,讓受針者的身體出現如迴光返照般的好精神——當然,這也是以透支體力為代價的。


    蘇寒玉的身體已瀕臨毀滅,毒素遍及其身,方才隻不過是略坐了坐就已經昏倒了,湯藥不進,日日辛勞,再這麽下去,她斷他熬不過兩個月。


    怎麽會變成這樣?青澄疑惑叢生,明明在他婚宴之上,兩人相見之時她已暗示青澄尚在人世,而且很安全。他當時的表現也極堅決,想要找到青澄的決心也很明顯。可這次見他,言談行止中未見他說起任何過往,偶爾她無意提及,他也是刻意迴避,甚不自然。


    是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致他性情大變了麽?還是他因為什麽事受了影響了無生趣?青澄拘於如今的假身份,不能深問,自然無法知曉其中的諸多波折。


    子澈,到底為何,你竟如此輕視自己的性命?你對青澄,難道已無眷戀?看著昏睡中的人,憂思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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