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連城的時候就查過了,實在是找不到你原來的身份。這文牒是我到戶部幫你辦的,對外你就是我家的遠房親戚,來投奔我的。”蘇寒玉將文牒放在桌上,語聲裏是說不出的擔憂,“快到新年了,京畿的防衛會比往常嚴些,畢竟有許多官員要入京賀年。人多眼雜,有了這文牒也便宜些,隻是對著軍官,還要機靈些,知道麽?”


    青芷聽他說得認真,不像是裝出來的虛情假意,不由軟下心腸,乖乖點了點頭。


    蘇寒玉滿意地勾了勾唇角道:“不如你搬過來住吧?沉香她們也說想你,住在這裏你們也好做個伴。”


    住這裏?青芷一愣,她沒想到他會這麽提議,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若說起來,她心裏自然是十萬分的願意,隻要能每天見著他,就算是茅糙屋子她也能甘之如飴,更遑論這翰墨飄香的左相府?隻是就這麽住下來,豈不是又要在這兒吃白食?相府不比善濟堂,至少在那裏她還可以說自己是靠自己的能力吃飯——不論如何,她都不想欠他太多。


    青芷的遲疑在蘇寒玉的眼裏是分明的拒絕,他看著她一臉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隻覺得心上有塊大石壓著,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我隻是隨口一提,你若不方便也就算了。府裏冷清,怕是你來了也住不習慣。”未等她開口,蘇寒玉便淡淡地為剛才的對話收了尾,這讓青芷有些措手不及,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得輕輕嗯了一聲,寥做回應。


    這邊稍告一段落,木香的小腦袋便探了進來,甜甜地喚二人去吃午飯。


    蘇相近來在宮中陪侍聖上左右,餐桌上算上木香也就隻有四人,簡單的四菜一湯,和在善濟堂的規格幾乎一樣。青芷看著清淡的飯菜,心裏讚嘆著左相大人的勤儉廉潔。


    蘇家吃飯的規矩不多,但“食不言”卻是其中最重要的,席間隻聽得見筷子的聲音,連小木香也是安安靜靜地吃飯,沒有任何小動作。


    青芷心不在焉地夾菜吃飯,神思已經飛到身外,在蘇先生的身上繞了無數個圈子才慢慢回籠。蘇寒玉毫無所覺,依舊垂著眼瞼,安靜地咀嚼,動作儒雅。


    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青芷的目光細細掃過麵前的人,找不出絲毫頭緒,而心裏卻又是柔情百轉,繞過千腸。這樣的不苟言笑,這樣的木訥少言,一舉一動都是有板有眼、循規蹈矩的人,怎麽就能讓自己相思難忘?光是這樣看著他,她就已經覺得擁有了全世界一般的滿足。


    青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渾然忘我,許是目光注視太專注,蘇寒玉竟抬了瞼,她猝不及防,沒有收回視線就被他的目光困住。漆黑的眸亮如辰星,冷清清地照著她,宛如局外人般淡然自若。


    目光膠著之間,青芷已滿臉燒紅,窘迫得不知如何應對,倉皇地收回眼神,乖乖低下頭吃飯,妄圖以此來平復內心焦躁的她,卻錯過了蘇寒玉眼中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


    相較而言,青竹和白梅的午飯就真是味同嚼蠟了。唐念堯因為飯店裏的食材需親自採買已去瞭望京,餐桌上少了這個嘰嘰喳喳的老闆娘顯得格外安靜。青九和白鬆已經被許問卿派去了江南做事,這偌大的飯桌上,隻剩青竹和白梅二人忍受著許問卿所散發出來的凜冽寒意。


    “青竹,”許問卿放下碗筷,麵無表情地拭了唇,道,“午後你去一趟相府,就說有要事,請小姐速速回來。”說完也不管他的反應,將手中的布巾擲在桌上,起身回房。


    這讓我怎麽開口?青竹苦了臉,眼巴巴地看著許問卿離去的背影。白梅此時也吃完了,笑嗬嗬地收拾著碗筷,暗自慶幸逃過一劫。


    青芷原本的打算,趁著飯後小憩的時候跟蘇寒玉好好聊聊天兒,聊什麽都行,隻要是和他獨處。


    今天的天氣不錯,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很暖和,讓人昏昏欲睡。沉香帶著小丫頭去午睡了。青芷興高采烈地陪蘇寒玉在廊下坐著,享受這難得的冬陽暖照。


    她小聲地說著在連城的事,那是他離開之後的日子。普濟寺裏晨鍾暮鼓的生活,皓兒的離開,許問卿的造訪,以及後來在善濟堂做夥計的日子。她絮絮叨叨地敘述著,聲音恬淡溫和,仿佛那都是別人的故事,而自己,一直待在他身邊。


    “先生,你知道麽,我後來在山上碰到……”她說起苻蘺,轉眸看他,卻發現身邊的人已經入睡。那一直挺直高昂的頭顱靜靜擱在椅背上,脖頸處的動脈在皮膚上律動,一下一下配合著他綿長的呼吸。


    青芷心裏猛地一顫,如電流通過一般蘇麻的感覺傳遍四肢百骸,激盪全身。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青芷覺得什麽都不存在了,世間隻有他們,就這樣相對而坐,倚靠出親密無間的姿勢。


    她甚至想要抬手去觸撫眼前的人,可手剛抬起,卻有頹然落下。


    “倘若我已有傾心相許的愛人,我該如何自處?”以前曾說過的話湧上腦海,讓她一時手足無措。


    如果真被言中,那我……青芷猶豫了。


    動心了,她對著蘇寒玉安靜而疲憊的睡臉,心中湧起一陣憐惜。的的確確,失去以往記憶卻又固執的莫青芷,對蘇寒玉動心了。


    多麽諷刺?!她無奈地想。就算到了現在她依舊不願放棄找尋記憶,但心中又隱隱生出了害怕。要是真有那樣一個人,她該如何?


    “莫姑娘?”門房老陳悄聲喚她,“外麵有個叫青竹的小夥子,說有急事,讓您速速回去,您看?”


    青芷想了想,估計是早上說起的事,輕聲道:“陳大爺,煩您幫我說一聲,我稍後就回,讓他等等我。”


    “哎!”老陳點點頭,轉身慢悠悠地回門口去了。


    青芷幾不可聞地嘆了聲,輕手輕腳地起了身,轉而進屋抱了條毯子,輕輕給他蓋上。


    “嗯——”夢中人低囈一聲,微微轉了轉脖子,長睫蓋著的眸半睜開,對這麵前的人模糊地笑了笑,咕噥了一句,“青芷……”


    如果說這世上真有咒語的話,那方才蘇寒玉的那句夢囈便是讓青芷沉淪的魔咒。這樣可愛如孩童的睡顏一下子喚起了青芷所有的母性,讓她毫無怨言做這一廂情願的暗戀者。


    “青芷,你……”沉香的聲音在身後乍起,青芷的手一顫,掖好的毯子險些被掀下來。


    勉強定了心神,她才轉身麵對沉香,輕聲道:“沉香,我得回去了。先生在睡覺,你看著點兒,別讓他著涼了。晚點日頭下去了你就叫他起來,最好能煮些薑茶暖胃。”


    沉香眼神平靜地一一點了頭:“放心吧!你有事就先去忙,我會跟師父說的。”


    “那我先走了。”青芷拉了拉她的手,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沉香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眼裏竟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若讓唐念堯來評價許公子,她隻會說四個字:陰陽怪氣。而這也是深得青竹等四人同意的觀點。的確,許公子的脾氣不似常人,甚至有點怪——當然也可以說是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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