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她也學會了這客套?蘇寒玉皺了皺眉,把信放在了桌上,這才開口問道:“沉香,今天初幾了?”


    “師父,已經十九了。還有十來天便過年了。”沉香笑道,顯是期待著難得一回的熱鬧,“師父忙了這麽久,總算可以皆年假休息幾天了。”


    “嗯……”蘇寒玉含糊地應了一聲,還想說什麽,門口卻傳來一陣低咳——蘇謹年正站在門口,他的聲音難得的冷靜平和:“子澈,到書房來。”說完也不等兒子回答,便抬腳離開了。


    蘇寒玉稍一怔愣,父親身為當朝左相,掌管吏、禮、戶三部,平日裏忙得腳不沾塵,父子倆在家中見了麵也隻是點個頭,多談兩句都是奢侈,現下他怎麽會有時間找我?蘇寒玉猜不透父親的心思,一日來應付太子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他無暇多想,默默地往書房走去。


    沉香站在廳裏,看著桌上那封信,秀眸閃了閃,像是在掙紮什麽。少頃,她咬了咬唇,輕巧地走出大廳。


    左相的宅子是聖上欽賜的,原是前朝一位大儒的府邸,那大儒愛書如命,院子裏邊有幾間書房,每一處都是藏書頗豐,蘇謹年的書房是院子裏最東麵的一間,平日裏他就在這裏辦公,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就連蘇寒玉也是鮮少來這裏。


    推門進去,蘇謹年正站在書桌邊,仰頭看著牆上的禦筆親題:明鏡高懸。正是連城府衙裏那塊金匾的母本。


    “來了?坐吧!”蘇謹年聽到了開門聲,淡淡地說,等到兒子在桌邊坐了,他才轉過身,能洞察一切的眸直視年輕優秀的兒子,良久,他才走過來坐下。


    “子澈,你可知為父叫你來所為何事?”他平靜地問道,語聲竟是久不曾有的柔緩。


    蘇寒玉怔了一下,著實想不出個中緣由,道:“孩兒不知,請父親明示。”


    唉——蘇謹年輕輕嘆息一聲,卻不知從何說起。蘇寒玉也不急躁,靜靜地坐著,等待父親開口。


    書房裏是前所未有的安靜,父子倆相對而坐,看似溫馨,卻又在無形中隔了可怕的距離。燭火在燈罩下顯得橙暖和煦,淡淡地耀在兩人臉上。


    燭芯微響,閃出一絲火花,在靜謐的空間內格外突然。蘇謹年從沉思中抽了出來,低低的嗓音柔和滄桑,娓娓敘述起當年的經歷。


    安平四年,連城知府蘇謹年,政績卓著,任滿三年,百姓在其離任回京之前,於衙外守候,送上萬民傘,為父母官踐行。


    回京後,蘇謹年在驛館等候新的任命。吏部侍郎與其是同鄉,私下透露他有望留京任官。第二日,清德帝召蘇謹年入宮,原以為是什麽大事,蘇謹年到了才知道,聖上是找他賞花。蘇謹年不疑有他,恭敬地陪著天子賞花品茶,有翰林提議賦詩助興,聖上大為贊同。乘興吟詩,後來,隻有蘇謹年一人的詩作敢與聖上比肩。


    天子當時並未有任何不悅,甚至贊其文采斐然。後來,吏部任命狀下達,蘇謹年入翰林,掌管一國文書修纂,這是他才明白,天子對他並不十分信任。翰林總纂官,雖是儒林大家,亦是無用書生。


    “若不是後來豐親王作亂,為父不為其所利誘,執意佐君,恐怕早已是他人的刀下鬼了,哪裏會有現在的地位?”蘇謹年幽幽一嘆,語氣悲滄,“子澈,伴君如虎,你千萬要記住啊!”


    蘇寒玉肅然一震:原來我所經歷的,他都知道!父親當年的事跡,他在街頭巷尾的傳聞中也聽得隻言片語,聖上親筆題字盛讚其德行,蘇謹年得君青眼,平步青雲,一路扶搖直上,終成一國股肱。不曾想,那風光背後,竟也有這般的過往。


    “孩子,太子殿下是幾個皇子中最出眾的,也是最謹慎的。即使你對他推心置腹,也未必得他完全信任。不背叛,不懼怯,隻有這樣你才能保全自己!”蘇謹年語重心長,“為父知你心懷天下,一心繫在百姓身上,但偶爾也要學會韜光養晦,顧忌自己的安全,明白麽?”


    知子莫若父。縱然他們父子平日鮮少交談,但血緣的默契,卻是無法破壞的。麵對憂心忡忡的老父親,蘇寒玉重重地點了頭。


    東宮,卯時正。


    太子今日睡晚了。陳祿站在寢殿外,輕輕扣了兩聲,才道:“殿下,該起了。”


    等了好一會兒,殿內沒有一絲動靜,端著洗漱用具的小宮女們麵麵相覷,皆是大惑。殿下向來律己,不論睡多晚,早上肯定不過寅時半便起了,可今天……陳祿瞄了一眼沙漏,卯時已過了半刻了。


    若再遲,真要耽誤正事了。陳祿顧不上擾了太子該當何罪,伸手推了門進去。寢殿內溫暖異常,空氣中還帶著一股曖昧的甜香,陳祿心口一緊,腳下卻加快了速度,及至錦帳外,她才定定站住,呆若木雞。


    “那個女人,你把她送去辛涼殿伺候蓮妃娘娘吧!”鳳池依從陳祿穿好中衣,在她低頭係腰帶的時候突然說道,語氣清冷不帶半分感情。


    陳祿手下的動作行雲流水般順暢,眼神卻是滯澀的。辛涼殿是皇城的冷宮,犯了錯或失寵的妃子都被關在那裏,殿下所說的蓮妃,因為企圖謀害皇後而被打入辛涼殿。如今,鳳池卻要把與他一夜交歡的女子送去那裏。饒是紅珊聰明美麗,千方百計爬上太子的床,怕也想不到她即將麵對的是這樣悲慘的結局吧!陳祿心中輕嘆。


    “祿兒,”鳳池驀地攬住她的腰,溫熱的氣息帶著魅惑,細密灑在她的耳邊,“你是在吃醋麽?”語氣戲謔,惹得她耳根紅透。


    陳祿不自在地推開鳳池,眼簾低垂,道:“祿兒隻是在想,紅珊可能已經……”


    “不可能!”鳳池斬釘截鐵道,臉色也冰冷如霜,“這點控製力,本宮還是有的。這樣的女人,還不配。”


    陳祿微愣,鳳池也不催她,自己穿了外袍,又道:“把床上的東西都拿去燒了,屋子裏也通通風,這味道,讓人噁心。”言畢抬腳離開,徒留陳祿對著錦帳軟衾發呆。


    這人,怎會如此無情……


    禦書房內,鳳池斂眉批閱奏摺。月上中天,他卻絲毫沒有倦意。修長的手骨節分明,稜角堅毅,握在指間的硃筆如凝了鮮血,紅得艷麗且殘忍。


    簷角倏忽閃過一道黑影,鳳池眸光一沉,狀似悠閑道:“查到了麽?”


    燭光微曳,桌上一本黑皮摺子赫然在目。鳳池抬手翻看,少頃,他的唇角淺勾,溢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26.混沌入世,紅消香斷有誰憐?-第26章循芳苑觀舞


    京城,安平大道。


    這是京城最為繁華的街道,酒肆茶樓,布店食坊,沿街林立。時近新年,寬大的街道上,販夫走卒來來往往,小姐夫人的軟轎穿梭如龍,間或有幾個荊釵布裙的婦人閑話家常,還有些衣著鮮麗的翩翩公子信步閑遊,這些來往的行人,共同組成了一幅熱鬧非凡的街景。


    有點像清明上河圖呢!青芷從車窗看出去,行人如織的景象讓她不由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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