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你可知本宮讓人請你來這裏是何用意?”太子修長的手擎著銀筷,搛了一塊碧綠可人的方糕,優雅地送進口中,輕咀慢嚼,怡然自得。


    張懇心道這半日蘇寒玉該說的不該說的怕是都抖落了個幹淨,自己若再裝傻充愣便是自尋死路了,隻好硬著頭皮道:“知道。微臣轄管不力導致連城方山爆發瘟疫,傷亡慘重,實屬瀆職。”字句斟酌,該認的罪狀不漏半條。


    “嗯,你倒是坦白。”太子唇角一勾,卻不似真心,“隻有這些麽?”


    張懇一愣,的確,還有陳光那樁子事被隱瞞了,這是他原本便存了的主意,急急忙忙找了張忠,也是為這件事去的。


    “隻有這些。”他咬咬牙,徹底否認。


    鳳池沒有追問,隻用那點漆般的黑眸盯著他,讓人不解其意。


    張懇垂首避開那灼人的視線,額上已有了薄汗,心裏不由暗嘆著年輕的太子爺氣勢太過懾人,連他這在官場中沉浮數載的人也被震住,而他,還沒有做出什麽舉動來。


    良久,太子才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道:“張大人,本宮知你任連城府尹期間,勵精圖治,兢兢業業,確是連城一方的好父母官,吏部對於大人的政績也是讚賞有加,父皇對您這位欽點狀元,也是多有褒獎。”他不疾不徐,口氣宛轉,娓娓而道,“本宮自十二歲起便被封為太子,到如今,已有五個年頭,朝中大小諸事,雖談不上麵麵俱到,卻也是多有耳聞的。大人雖不在京,但朝中諸臣對大人,也多是慕名已久了。”


    “臣不敢當。”太子句句褒獎,讓張懇有些坐立不安了,隻得起身,拱手行禮。


    鳳池隻微微頓了話頭,待他重新在桌邊坐下,才接道:“話雖如此,傳言卻未必全然可信的。本宮此次一路行來,實有所斬獲。張大人,可願聽我一番經歷?“


    張懇隻好點了點頭,再看蘇寒玉,靜坐一旁,手裏捏了隻白瓷茶杯,垂目細品香茗,不曾反應。


    “從京城出來,我一路行過河北五省、中原三省、江南五省,到你這連城,已是最後一站。期間見過官吏、差役不下百人,所遇奇聞異事也是不少,隻是……被一方惡霸串通官府中人,不問因由地關進府衙大牢,卻僅隻你這連城一處……”


    張懇聽到這裏,心下已是惶遽不已,心道這話確是來揭短的,唬得連忙起身,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臣該死!讓殿下受了這番委屈!”


    太子爺也不阻攔,隻睨著他跪立垂首,又開口道:“本宮且問你,那日與我同間牢房的莫青,是何罪名?”


    張懇心中大驚,沒曾想細細摸算布置多時,卻原在這裏留了紕漏。想到太子爺可能的手段,臉上已沒了顏色,隻好據實以告,將自己如何誘捕那小廝的經過和盤托出。


    蘇寒玉雖已大致猜出了經過,在聽到他的敘述時還是嚇了一跳,從入衙報信,到身中迷藥,再到鋃鐺入獄。不過一天的時間,她便經歷了這麽多事,若是當時哪個環節出了錯,以致她的女子身份被發現,會是怎樣的場景?一想到此,他心裏竟是一陣後怕。


    “你先下去罷!”太子揮了揮手,臉色平靜無波,揣摩不透。


    張懇此時說出了全部實情,人反倒輕鬆了許多,聽了上頭的吩咐,也不多話,行了禮便退下了。


    房中靜謐無聲,太子沉吟良久,才道:“子澈,你看如何辦?”


    蘇寒玉被這一喚醒了神,定定看著桌上的各色糕點,道:“殿下正是用人之際,若依子澈之見,當助他渡此難關,收為己用。”


    “你真這麽想?”他有些驚訝,若換做從前,蘇寒玉隻會建議自己處置了那人,以正朝綱。


    蘇寒玉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抬瞼直視,明眸中閃過些許無奈,隻嘆道:“殿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今日的蘇子澈,已不同以往了。”


    “好!”太子撫掌大嘆,語氣裏全是激賞,“子澈,今日我鳳池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願你莫忘今日之言,與我攜手,共創青鳳輝煌!”


    蘇寒玉隻微舉了杯,並未相碰:“殿下之誌,子澈定助您達成!”


    後《鳳凰國書》中載:“元和八年,時帝為儲,相在野,與連城舊衙東院中,以茶為盟,共謀天下。”


    9.混沌入世,紅消香斷有誰憐?-第9章車馬轔轔去


    因著太子的暗中助力,加上蘇寒玉全力以赴的幫忙,方山的疫情迅速得到了控製。未出半月,已然有大半痊癒,無人員傷亡。消息也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


    “先生,我不明白!”青芷秀眉輕擰,“照我的想法,先生該揭發張懇的陰謀才是,怎麽反倒幫了他,先生該不會是為了那馮修明吧?”她不知道鳳池的身份,此時也仍以為那人不過是和府尹沾些親故的紈絝子弟。


    蘇寒玉正在謄帳的手一頓,上好的墨滴出幾朵在帳本上,蓋住了原本清楚的字跡。


    “青芷,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連城了,不便帶你一道,你有何打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平靜說道。


    青芷之前並不知情,此時聽了無異於平地驚雷,連原本的質問也忘到了一邊,隻問道:“你要走?!”


    蘇寒玉平靜地看著她,緩緩點頭。


    “什麽時候決定的?沉香知道麽?”她本想問為什麽不能帶上她一起,可話未出口,她已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立場這麽問。


    從來到這裏開始,她便一直住在善濟堂,若細算起來,已三月有餘,除了近些時間稍幫了點兒忙之外,其實都是在吃白飯。這樣的身份如何要求對方還帶上自己?況且,自己身邊還有個小傢夥。


    想到這裏,青芷便更擔憂了,以她現在的狀況,若失了善濟堂這處依靠,去哪裏都是養不活自己和皓兒的。


    “青芷,若是無處可去,我可以給你先安排個住處,隻是,日子會清苦些。”蘇寒玉有些猶豫著說道,“普濟寺的方丈定嗔禪師與我是舊識,你可以在寺裏暫住些日子。等善濟堂來了新大夫,你再過來幫忙。”


    “新大夫?”青芷疑惑。


    “對,我打算另外聘一位可靠些的坐堂大夫,在善濟堂打理,隻是這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你住在這裏也並不安全,我才有這建議。”蘇寒玉淡淡解釋著,聲音卻透著一股難得的暖意。青芷沒想到他會為自己考慮得如此周詳,一時也不知如何回應,隻垂了瞼,遮住眼中的濕意。


    從莫名來到這異世開始,她便失了所有記憶,至今也不曾憶起分毫,而那偶爾漂浮在腦海中的碎片則更是滋擾了她的思緒,非但對她想起過去沒有任何幫助,反使她更陷入混亂。


    這三個多月的經歷,便是她如今記憶的全部,這個人,也在她這“全部的記憶”裏,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她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也記得他的體貼關懷。從陌生人到委以信任的朋友,在困境之中,這三個月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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