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母本來側躺的身體翻平,眼神也變得清醒,“你非得在這種日子招我打你是吧?”


    謝父收斂了不正經的語氣,“好好好,辭舊迎新,是該翻篇兒了,不過我好奇你都能拉下臉給逾時道歉了,怎麽就不解釋下你為什麽討厭以北,我覺得那孩子除了別扭點也沒什麽特別不好的地方,怎麽到你嘴裏就成垃圾了。”


    謝母真的在被窩裏踢了謝父一腳,“你選擇性失聰是不是,黎以北他媽還在醫院揪著咱兒子衣領罵咱兒子人渣呢,告兒你我當時沒抽她已經是克製的結果了,我說她幾句怎麽了,你還真心疼了是不是?打從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


    得,謝父翻了個身,真的開啟了失聰模式,等了會兒在謝母念叨完快要進入睡眠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怎麽覺得……以北其實挺像你的。”


    話音一落人就被踢下了床,“大過年的謝藏海我求你別激我了行嗎?”


    很快就又到了元宵節,謝逾時在晚上接到黎以北電話,言簡意賅隻有一句話,“我想撤訴。”


    “隨你。”謝逾時掛掉電話後打給自己的律師,吩咐了幾句。黎以北現在身體也慢慢恢復了,不需要他再來代為處理什麽,更何況他自己就是一個律師。不遠處吳聲、嚴苛、謝渺秒和周若蘭都在欣賞煙花,夜空裏碩大無朋爭相綻放的璀璨煙火,映襯著他們年輕光鮮的臉龐,光是看著都叫人心情愉悅。


    嚴苛提著一盞花燈在謝渺秒麵前晃了幾下,“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我愛而不得的時候怎麽就不見有人安慰我呢。”今晚大家從蘇立的訂婚宴裏出來後都不約而同陪著謝渺秒,想他當年參加謝逾時的婚禮之後,那就是被群嘲啊。


    謝渺秒懶得理他,反而是周若蘭搭腔,她今晚一直表現得知性溫柔,許是因為謝逾時在他們不遠處杵著的緣故,她接過嚴苛手裏的燈,“我來安慰你。”緊接著原地轉了一圈,她大紅色的裙裾翩然無比,“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怎麽樣,我念得好聽嗎?”


    謝逾時噗地一聲笑出來,謝渺秒差點一口氣上不去,吳聲一轉身直接拿腦袋撞牆,隻有被她以安慰之名鎖住的嚴苛憋笑到麵皮發紅,周若蘭今天種種表現確實有失水準,太不像她了。


    “笑什麽笑。”周若蘭去拉謝渺秒,“你來轉一個,就不信能比我美多少。”


    謝渺秒連連擺手,“不行,我不行,我是真的不行,在場的男士們估計也都不行。”


    男士們:“……”


    醫院裏,黎以東闖進主任辦公室,“我要非洲的那個項目。”


    “你怎麽跟個小孩兒似的,”主任慢吞吞地抬起腦袋看他,“滿嘴我要我要的,之前夏醫生申請我已經同意給他了。”


    “這我不管,我要。”


    主任敲了敲桌子,“黎醫生,你最近怎麽回事?”前天他見他言辭犀利地把一個實習醫生說得恨不能跳樓以示清白,昨天又見他和人因為手術安排發生衝突,硬生生在手術室門口把對方擠走了,今天又來告訴他他要一個別人已經訂下的項目。這些都是小事,但像這種小事積聚多了很容易造成意外,造成推他走向失敗的意外。


    “我說我要那個項目。”


    主任雙手交叉往後靠近椅子裏,“我認為你最近的狀況很令人擔憂,還有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覺得我語氣不好是嗎?”黎以東手撐住桌子,上身稍微前傾,目光直白凜冽,“那我這麽說您聽著看滿意嗎?當初你利用我得到那份所謂的520百萬的資金,現在又在醫院收到律師函,而且即將收到法院傳票的時候利用我去說服了我弟弟,然後似乎對這些結果都欣然接受。當然,您有這種為醫院鞠躬盡瘁,同時要求他人盡情奉獻的精神我很佩服,但難以尊重,所以我確實有考慮去找董事會,或許他們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說不定,比如誰更適合您現在這個位置。”


    主任倒吸一口氣,沒想到慣來沉默驕傲的黎以東發起飆來如此步步緊逼,他微閉著眼睛想了幾秒,說:“避開那個項目的事不談,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麽了?”


    黎以東沒再回答他,最終他敗下陣來,“好,給你。但容我提醒一句,去非洲不是什麽好玩的事。”他是真搞不懂,何必?在那邊風險有多大自不用說,不是無可奈何或者對自我和人生境界追求太高,誰會爭著去?


    黎以東轉身就走,主任在他出門前叫住他,“你弟弟那件事,對不起。但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醫院,不是為了我自己。”


    肖子涵很頻繁地造訪黎以北的病房,因為他總有一點轉不過彎兒來,老想那天如果他手機沒有關機,這種結果就不會發生。他來了這麽多次,從沒見過謝逾時,於是有點納悶了,莫非這兩人經過這麽次意外不僅不能朝和好邁出一步,反而越離越遠?所以他問他,“就這麽撤訴,謝逾時真不會覺得不高興?”


    “考慮到我哥還要繼續在這家醫院工作……”黎以北突然語氣一變,“他很生氣,大概不會再理我了。”


    肖子涵奇怪那個他指的是黎以東還是謝逾時,黎以東不太可能,其實肖子涵一直覺得黎以東對黎以北是少有的好,事實上黎母有點偏心,但黎以東從來不對此表示不滿,照顧黎以北的程度不比他們母親少。


    雖然兄弟倆麵上看著都淡淡的偶爾還有摩擦,但感情其實很好,反正就肖子涵這個旁觀者看來是這樣。即便謝逾時出現在黎以北的生命裏,花三年時間占據他最依賴的人的位置,但黎以東也是非常重要的家人,所以肖子涵不難理解他這個決定。


    他又問他,“那你還改遺囑嗎?”


    之前黎以北打電話的時候說要改,現在肖子涵問他,他又像是有些遲疑,肖子涵提醒了一句,“就像之前那種情況,你人要是回不來了或是不能處理問題,謝逾時擁有處理你任何事務的權利,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們之間的聯繫,發生意外的時候就會顯得格外突出和緊密。”但誰也不會喜歡這種意外。


    年後謝父去醫院探望一位心髒裏已經放了四個支架的老友,這位老友的口頭禪就是小富即安,但他賺到的錢隻要說出來就能令人倒吸一口涼氣,所以也是進過監獄又從監獄裏出來的“真漢子”,和他說話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半分痛苦,謝父又本身自帶輕鬆幽默氣場,一時間兩人說得異常開心,出來後他想起黎以北應該也是住在這一層,於是順路過去看看。


    沒想到進了病房卻沒看到人,工作人員告訴他黎以北去了活動室。謝父想反正來都來了,不見一麵很浪費,於是又往工作人員告知的方向走,沒走幾步就見黎以北在看護的陪同下返回病房,他見到他,一下子就頓在原地不動了。


    謝父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因為他那副表情實在太微妙,心酸、難過、驚詫都有一點,他不禁想難道是隔得遠他把他看成他兒子了?別說還真有可能,謝父朝黎以北招手,“你這孩子,我現在已經招呼不動你了是吧?”


    這種帽子一扣下來黎以北立刻動了,走近了之後輕聲問謝父,“您怎麽來了?”


    瞧這受寵若驚的勁兒,謝父也沒編謊話,隻說:“順路而已。”


    “哦。”


    謝父握了握他的肩,“孩子,不管你和逾時之間如何,我起碼一直是拿你當半個兒子看的。逾時母親一直對你多有為難,我個人向你道歉,這些話早該說的,但總覺得不至於到這個份上,這幾次意外讓我也想了很多。生命是這樣脆弱,人不僅要學會尊重生命,更要學會愛惜自己,我很難相信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能夠好好去愛別人,我這麽說你能懂嗎?”


    ☆、第 18 章


    謝逾時一路在接連不斷的問好聲裏回到辦公室,何小澗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就是,您看上去清減不少。謝逾時淡淡回她,“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不都變成紅包轉到你們手上了嗎?”


    何小澗笑,又小心翼翼地多說一句廢話,“我很高興在這新的一年能繼續為您工作。”


    謝逾時眼裏的笑意深了些,“不會被我那一次嚇得年都沒過好吧?”


    “其實我年過得還不錯。”何小澗心裏估摸著他大概才是沒過好的那個,至於緣由,太明顯了。她年前年後都有去醫院探望黎以北,私人性質的,也有簡短的聊天,話題不深入,但何小澗怎麽看都不覺得他像是會拿刀紮自己的人,大抵有些人的瘋狂是藏在骨子裏的吧。


    一方秋水的慶功宴當晚,何小澗首次當了謝逾時的女伴,她原以為要麽是周若蘭要麽是嚴苛,怎樣都不會輪到她,結果在她詢問此事以便為謝逾時挑選禮服的時候,他直接告知讓她陪他去。


    一片觥籌交錯之下,幽怨的眼神疊加起來威力照樣如同陣陣強力電波,左邊嚴苛右邊周若蘭,謝渺秒代替謝逾時夾在他們中間笑靨如花,吳聲同樣攜帶一男一女兩位伴,與那些膀大腰圓滿腦肥腸的暴發戶不同,他做下流的事說下流的話都永遠讓人隻想稱讚一句風流人物。


    蘇立來得晚,甫一現身就被幾束流轉眼波環繞,而他身邊的未婚妻妝容淡雅,一襲單肩禮服,挽在蘇立臂彎的那隻手剛好能讓人聯想起那句詩——皓腕凝霜雪。


    周若蘭今晚有點淡淡的不慡,和針尖差不多大的心眼兒讓她一見蘇立進來就湊到謝渺秒耳邊小聲說:“我今天才發現蘇立原來也是一貌若潘安的主,可惜已經是別人的老公了。”


    謝渺秒不想跟蘇立打照麵,情人節那晚的失態可以算是她人生中最丟臉的事沒有之一,而那場鬧劇讓她收穫有三:一是得到謝逾時拿他大部分空餘時間來陪伴她的待遇;二是謝母一反常態言辭溫柔地和她交談了小半個晚上;三是她升級成為和嚴苛周若蘭等同的笑話。


    所以她隻說:“嗬嗬。”


    吳聲成了幾人裏最正常的那一個,他站著和蘇立說了會兒話,然後優雅轉身去了其他地方,毫不加入這種互相揭短的行為,謝逾時見他這樣都覺得有點別開生麵,在他過來後問他,“怎麽,最近於修身養性一道小有所成?”


    “這你都看出來了。”


    竟是平鋪直敘毫無起伏的語氣,謝逾時拍拍他的肩,經過他隨著季節變化而更換的男伴女伴時輕哂,“養得不錯。”


    何小澗跟在謝逾時身邊淺笑,“我覺得吳少是有點花,但花得挺有意思。”


    謝逾時:“嗯。”


    何小澗又說:“您就是太不花了。”


    謝逾時:“你想說什麽?”


    “天涯何處無芳糙。”


    “多情卻被無情擾。”


    何小澗差點笑出聲,“您接得真好。”


    “過獎。”


    謝逾時上台致辭,何小澗在下麵望著,鼓掌的時候覺得心跳有異常。她初入職場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帶了點兒八風不動的味道,不像一部分人妖魔化,不像一部分人存有浪漫幻想,現實、理智、但心中留有淨土,隻可惜這麽久以來,太理智與重現實這兩點始終是她最顯著的特徵,她也感謝這兩點,因為在謝逾時身邊,守住一顆心可真不容易。


    這刻她又想起黎以北,剎那間頗感惋惜。


    謝逾時在會場內呆的時間很短,甚至滴酒未沾,出來後他親自驅車準備出去散散心,車子開到半路,略一思索,還是調頭去了醫院。


    他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黎以北,偶爾想起時很難認同,在他一醒便對他口出惡言的那個人是自己。其實他們兩人在離開對方以後,都不知不覺朝對方揮出了自認為最有力實則最幼稚的拳頭,而如果擱在婚內,這種短兵相接決計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


    醫院病房內,黎以東告訴了黎以北他要去非洲的事,黎以北詫異過後很快接受。事實上他一直有些莫名的過意不去,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越來越看不懂黎以東,這種看不懂讓他收斂了大部分從前他對他的想當然和任性,黎以東對他好,他很明白,所以聯想到讓醫院敗訴的後果,他選擇讓步。而不知為什麽,黎以東的這種決定卻忽然讓他想起自己去年跑g省的那一次。


    他開玩笑般說道:“我現在才突然覺得我們可真是親兄弟。”


    顯然黎以東明白他在說什麽,“但非洲風光可比g省好多了。”


    “反正我覺得g省月亮老圓了。”


    “你要是捨不得我就直說,我又不會笑話你。”


    黎以北不客氣地翻白眼,但並未反駁。


    於是黎以東直接揉亂他的頭髮,“放心,我走也是你身體大好之後的事,在這之前我一定替咱媽把你給養得白白胖胖。”


    謝逾時拿指節叩門,聽到一聲請進後推門而入,裏麵兩人見是他,臉上都不約而同帶出了驚訝的意味。被兩張本就有幾分相似的臉用同一種表情盯著,有些怪異的違和感,謝逾時笑著開口,“是我打擾了什麽嗎?”


    這種態度再熟絡不過。沒有調笑,很正經;沒有親昵,很平淡。黎以東起身往外走,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謝逾時有帶來一束漂亮的花,在黎以北的注視下甚至還很自然地找來花瓶將它們插在了裏麵,他做這些的時候不緊不慢,眉眼之間有種輕描淡寫,閑適而從容,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慵懶靜謐的午後時光。


    黎以北在謝逾時進來後就一直垂眸不語,直到他坐到剛剛黎以東呆的那個位置。他說:“我大概還有一星期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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