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交響樂合奏,伴奏起碼二三十人,他居然可以聽清其中一把小提琴的音色,孟緹佩服得五體投地。果真是大師!


    趙初年同意他的話,“是啊!”


    “嗬,到底是他的學生。沒學到十成十,六成的火候絕對有了。”


    他說這話時神色悠遠,像是在某位深切懷念的故人,孟緹這時才感到足足兩小時的演出帶給他的疲勞,他確實老了,不是老在外表而是精神上。


    趙初年說:“不過,張紀琪還年輕,慢慢來吧。”


    “這也是。”


    從北疆回來的這三四個月,她對這種“世人皆知我不知”的聊天模式總有些茫然。她回到了趙家後,就不停地認識新人,每個人在她麵前表現出對她有所聞甚至了解牽掛。


    她認識了學學多多的人,眾人的種種舉動看起來都在努力地讓她融入他們的環境,談話的時候也很少避諱她,故意用這種方式讓她了解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可實際上,她對他們的過去一無所知,很難融入。


    例如現在進行的這番談話,許文榛完全可以和趙初年單獨敘舊,完全沒必要算上她。


    孟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研究生宿舍十一點關門。她想早點回學校去,於是恭敬告辭。


    “那也好,早早回去休息吧。”許文榛說。


    趙初年也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哥哥,”孟緹從他身邊站遠一點,善解人意地開口,“你送徐先生回酒店吧,你們也很久沒見了。也不知道徐先生在平市留幾天。”


    趙初年微微皺眉,還沒說話,許文榛卻點點頭,先開了口,“那你先回去吧,我讓人找車送你,下次跟初年來家裏玩。”


    孟緹笑著滿口答應著,剛站起身,就有人敲門。


    她過去開了門,卻發現張紀琪站在門口。她已經換下了表演時穿的黑色長裙,換成了米色的上衣和半截連衣裙。臉上還帶著表演妝,她是那種不化妝很清雅秀麗。一化妝絕對驚艷的女人,孟緹一時間都沒認出她。她提著提琴盒,跟孟緹略一額首就進了屋子。


    “許伯伯,恭喜您,今天晚上的演出太精彩了。”


    “紀琪,你也很出色。”


    孟緹回頭一瞥,這一老一少貌似熟絡地聊了起來。趙初年站在他們身邊,那場景如此和諧。


    等她一走,趙初年就打了個電話給組織方,讓他們找車送她回去。片刻後得到回覆,她拒絕車子,已經打車走了。


    許文榛眸子裏都是深思,“知予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好像挺倔強的。”


    張紀琪聽到這話忍不住說:“許伯伯,這段時間其實我也發現了,她確實在某些方麵有些摯友。除了那張臉,完全看不出是趙家的孩子。”


    趙初年臉色一沉,“她有自己的驕傲。”


    “家教很好,不愧是教出來的孩子,簡樸自重,不卑不亢。”許文榛讚許著說完,語調卻微微一改,“我聽沈林說了,因為那個電話的事情,她大概對我很有意見。但在我麵前,完全不形於色,這份功夫一般人還真是沒有。”


    趙初年在沙發上坐下,揉著太陽穴,低語:“她有意見的,大概隻有我了。”


    “我看不像啊。”張紀琪那時候正拿著小提琴,和許文榛說著小提琴演奏中的困難和技巧。她撥了兩下琴弦,“我覺得,她之前是對你有意見的,比如你帶她去買衣服那次,但現在應該沒有了。我這段時間跟知予接觸,才發現她的性格並不像我最開始以為的那麽壞。看來還是要多接觸才行。”


    趙初年微微凝注眉頭,沒有搭腔。


    宋沉雅跟他說的那番話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的心髒上。毫無疑問,他犯了個錯。現在必須糾正過來。


    趙初年跟她額首,“紀琪,跟我去外麵,我有話跟你說。”


    許文榛的音樂餘韻悠長。那個晚上孟緹睡覺的時候腦子裏還在反覆播放哪首《命運交響曲》。


    繞樑一個晚上的後果就是早上起床時異常疲憊,她掙紮著從床上做起來,準備去洛州的計劃,這時她接到了張明輝的電話,他請她回去一趟。


    到趙家的時候,爺爺才開始吃早飯。孟緹也陪著吃了幾口,兩人就順便出去散步。在這樣的晨光和林蔭小道中散步,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


    這是開學以來她第一次回趙家,趙伯光簡單地問了問她的近況,孟緹匯報了一下課程情況,顯示自己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趙伯光說:“也不用學那麽多,以後想做什麽?”


    孟緹順口就答:“讀到博士,留在大學裏當老師。”


    “完全不考慮其他的?例如出來工作。如果在升恆的話,大部分職位都是可以給你的。”


    孟緹笑著說,“從商的話,堂兄不是很厲害了嗎?我上次在報攤上看到了一本雜誌上有他的訪談呢。”


    “他足夠聰明,但沒吃過苦。做事太高調,私生活也混亂,渾身都是漏洞。”


    孟緹心想,這可真是太不留情麵的批評了,“可他不是要結婚了嗎?”


    趙伯光沉下了眉目,對這個話題並不喜歡。


    她知趣地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我養父養母都是大學老師,大概是潛移默化,我從小就有在高校裏當老師的想法。”


    趙伯光頗不讚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跟你爸爸真是一個樣。”


    “也不是,”孟緹略一思索,回答,“我很喜歡讀書,並不是因為它高或者不高。我對商確實沒有什麽興趣,雖然我學數學,也有個經濟學的學位,但那純粹是好玩才去念的,或者說就是因為我念過,所以對經濟才完全沒什麽興趣。哥哥應該跟我一樣吧,讀書可以讀到老的。”


    趙伯光撇她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某些地方很有天賦,不像你這麽態度堅決。”


    孟緹愣了一下,“不是嗎?”她想了想,卻想起趙初年曾經提過,他在大三時自主創業,建過一個網站,那時候,他對從商絕對不會排斥。


    “您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哥哥說他差點當了某個網站的ceo呢!不過後來那個網站被他賣掉了,蠻可惜的。”


    “是有這回事,”趙伯光說,“網站的賣家比建站的全部花費高了二十倍。”


    孟緹忍不住讚嘆出聲,“那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嗎?”


    “對。”


    “不過再怎麽樣,他現在也是大學老師了,並且好像幹得還不錯。他上學期還得了學院的優秀老師獎。我覺得老師也挺適合他的。”


    “他是為了你才去當老師的。”趙伯光說,“這件事情你應該知道。”


    她迅速抿了唇,因為她看到趙初年出現在路口,一身運動服,也朝他們慢跑過來。


    趙初年對他們額首,“爺爺,我來了。你們正在聊什麽?”


    孟緹莞爾一笑,“聊得蠻多的,爺爺說我可以不用再讀下去了,出來工作也是不錯的選擇。爺爺還承諾我,隻要在升恆,大部分職位分我挑呢。”


    趙初年看了趙伯光一眼,發現後者用很寵愛的眼神看著孟緹,心知這是真的,又問她:“那你覺得呢?”


    “書我肯定要讀下去的,我沒想到出來工作,在大學裏待著很好,我習慣了這種氛圍,”孟緹說,“不過,這兩年碩士念完,博士我要去外地讀了。一是宋老師要退休了,再者老在一個學校待著,學術上也難有什麽新意。”


    趙初年神色一改,“你之前沒說過。”


    “你也沒問啊!”孟緹笑了笑。


    “那我現在問了,你準備研究什麽方向?”趙初年說,“你既然都考慮好了博士的去向,方向應該也想好了。”


    孟緹簡單地把拓撲學說了說,趙初年對此也有了解。他們說的都是比較深奧的理論,趙伯光聽了聽,發現自己一個字都不懂,笑著搖了搖頭回屋。


    趙初年看著他一走,才問:“你準備去哪裏念?”


    “華大吧,我一定要考上的。”


    趙初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這樣也好。華大的數學係還不錯。我們學校和華大是對街鄰居,我有不少同學朋友在那裏,二伯在那邊也有一套房子。”


    “也好”兩個字讓孟緹心生疑惑,撇著眉頭看著他,“哥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趙初年幾乎想伸手去撫平她額間的一絲紋路,但終於還是忍住了,“如果你去的話,我也回去,在母校找份工作幹幹。”


    他這樣就算是跟著她走南闖北?她走到哪裏,他就在後麵跟到哪裏嗎?為了她牽掛了十多年,還為她回來教書,永遠把自己所考慮的排在她的後麵,這樣真的好嗎?


    他微笑的表情、冷靜的發言,像磚頭一樣壓在她的肩膀上。孟緹覺得肩膀痛,隻能呆呆地看著他,半響後才想起後退一步,使勁搖頭,“哥哥,你不用這樣。”


    在風吹過竹林,竹林怕冷般沙沙戰慄著。她後退一步的動作雖然微小,趙初年也還是發現了,他直視著她,很慢地說:“阿提……”


    “不是,不是,我覺得你不用跟著我,”孟緹連忙辯解,“你自己的人生、事業、感情、家人都在這邊,不用為了我付出那麽多。”


    趙初年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了,眸子裏全是煩躁,“我想你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對我而言,換個學校很容易。”


    “我知道。”孟緹飛快地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當然知道。隻是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隻有彼此了。”


    她鎮定地吸了口氣,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哥哥,我沒有誤會,我們以後再討論好不好?我的碩士研究生才開了個頭呢,還早呢。”


    第六十二章拚圖


    周末趙初年沒課,有大把的時間揮霍,但孟緹顯然沒有,想到包裏的火車票,便坐臥不安,胡亂編了個藉口,愣是拒絕了已經送上來的早飯而悄然離開。


    趙伯光對此很不滿意,但總算沒多說什麽。趙初年送她回了學校,孟緹走進教學樓,一轉身從另一個門出去,直接打車前往火車站。


    李阿姨住在洛州的某個小區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裏,孟緹提著滿兜禮物登門的時候,老兩口很熱情,跟孟緹印象中那兩位溫和的房東相比也差不了太多。她登門的時候他們正在包餃子,很熱情地留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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