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問過,我媽不告訴我。”


    孟緹揉了揉僵硬的臉起身離開,剛剛出去兩步卻想起自己說過“我請你”的話,轉身回來,把錢放在桌上。


    “好,我走了,謝謝你。你的事情,我會做到。”


    她手心冰涼地回到學校,恰好趕上吃午飯。學生們都下課了,每條路上都擠滿了人,就像每一年九月她所看到的那樣,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喧鬧的氣氛中,個人的失落和寂寞一點點縮小。她的心口慢慢回暖,她把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拋之腦後,就這樣開始了研究生一年級的學習。


    是的,趙初年和張紀琪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她也這樣勸過他。


    太好了,再也不用牽掛了。


    研究生的課程跟本科比起來,還是一樣的多。大課都是整個學院的,小課每天也有兩節,剩下的時間都去老師辦公室幫忙。宋漢章的研究生除了她還有三個,兩個師兄、一個師姐,都是能幹活非常聰明的人。所以宋漢章目前對她這個新生沒什麽要求,暫時隻讓她每兩個星期翻譯一篇他指定的論文。


    這對孟緹來說很容易。她去年一年在北疆積累了豐富的翻譯知識,加上功底不錯,也就一周時間就翻譯完全文。周五的下午,孟緹送列印好的論文給他,宋漢章招呼她一起回家。他就住在孟家隔壁的一棟樓,距離不超過一百米。


    看著孟緹猶豫,他就問:“怎麽不回去住了?”


    “我住宿舍了。”


    “那也不錯,可以跟同學們搞好關係。”宋漢章點點頭,接過論文,他有點吃驚,“論文翻譯得挺快的。哦,是因為周末有事?”


    “嗯,稍微有一點事兒。”


    “到底是周末了啊!”宋漢章感慨。


    周末是學生們的好日子,有家的回家,沒家的談戀愛。楊明菲正和化學係某位師兄關係曖昧,周末時兩人自然一起出去看電影、逛街、唱歌,直到深夜方歸。宿舍的其他兩個女孩,其中一個有男朋友了,就在本市工作,她平時都會經常住在那邊,周末更是不見人;另外一個則是本市人,回家去過周末。


    孟緹一個人頓時自由無比,心安理得地獨占整個屋子,反鎖上門。


    她先跟王熙如在網上聊了聊,簡要地把丁雷的事情一說,王熙如隔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他居然還記著啊!”


    王熙如的迷茫讓孟緹本來就頭疼的腦袋更疼了,“我欠他一個人情,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好吧。給他打個電話過去,懇切地說對不起,說你現在在國外讀書,每天都要累死了,滿腦子都是數學公式。你再委婉地告訴他,你們沒有未來啊。諸如此類的話。”


    王熙如撫著額頭,應了句“我知道了”,又仔細地從攝像頭觀察孟緹,“你在宿舍?從趙家搬出來了?”


    “是啊,”孟緹長舒一口氣,“這一個月太難過了,我幾乎是熬到開學的,真不容易了。”


    王熙如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孟緹苦笑,“你哪裏知道,在趙家住,我那是與虎謀皮。”


    “查清十幾年前的事情,恐怕很難吧?”


    孟緹取下耳機,在鍵盤上敲了數行字過去。


    ——不好查,但我知道總有人知道的。


    ——說真的,你生父生母的事情,那麽重要嗎?我覺得你的過去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論知道了什麽,你都隻會受到傷害。


    ——不是的。熙如你不知道,我的過去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記得的事情不多了,但我很確定,我的父母很愛我。隻有他們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不是因為愧疚,不是因為利用我。他們愛我,也是我為什麽出生的理由。


    “那趙老師也是啊,他對你也是全心全意的。”這句話王熙如脫口而出,然後尷尬地一頓,“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他。”


    王熙如也跟鄭憲文一樣,對一切情況心知肚明,所以比她本人還擔心她會走上悖於道德的不歸路。


    孟緹對著攝像頭愉快地笑了笑,又瞧了一行字過去。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的趙老師現在有女朋友的。蠢事我做了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愚蠢第二次了。你還是處理好了丁雷的事情吧,我可不想讓他再纏著我了。


    她合上計算機,把這個暑假收集到的關於範夜的所有資料一字排開,再次仔細研究。她從趙家搬出來的時候,悄悄地把這個暑假在儲物室裏發現的一些父親早年的文稿也帶出來了。


    趙同與的經歷她基本都知道,加上沈林的一些補充,基本完善了。


    顯然,趙同與身於在優渥的家庭,順順利利,簡直可以說完美地長到十九歲,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兄姐對他都很不錯,可他卻在十九歲那年離家出走,連畢業證都沒有拿走。如同他在《蒙塵》裏所說,他在外流浪了足足半年,在二十出頭認識了她的母親範素素,兩人很快同居,結婚。他出門時怕被人查到下落,就改了名字,略去了名字中的“同”,化名“趙與”,身份證是怎麽弄到的沒有人知道。總之,他用趙與這個名字生活了十幾年。


    他和範素素在認識後的第二年有了第一個兒子趙初年,五六後有了一個女人趙知予,這就是《白雁》的開頭。


    隨後的事情,孟緹已經親身經歷過。他一直孜孜不倦堅持文學創作,但顯然天不從人願,所有的投稿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斃。年輕夫妻帶著兩個孩子生活是何等不容易,何況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例如洗衣工、工廠的臨時工人、酒店的服務員,趙同與雖然能寫一手漂亮的文章,但那些文章並不能為他換來一毛錢。


    一家人異常清貧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但還是幸福的,因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兒子女兒都很聽話。趙同與教他們讀書,他天生聰明,孩子也繼承了那種聰明。


    多年懷才不遇,他已經放棄了成為作家的念頭。雖然每晚依然筆耕不倦,可這時範素素因為車禍去世,趙同與帶著兩個孩子連夜搬家,這就是《逆旅》裏的故事。


    趙同與的醫生如果是一幅拚圖的話,她目前已經大致拚湊起來了。現在她平生最大的疑惑隻剩下一個——母親的突然去世。


    之前枯愧的那些作品,每一本都有範素素的痕跡,可到了《逆旅》,卻杳無蹤影,連個痕跡都沒有。他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很艱辛,身體非常非常差,需要人照顧。女兒太小,生了病,沒辦法照顧父親,生活的重擔壓在唯一的兒子趙韌年身上。他為了照顧他們,沒有辦法去學校,父親就在屋裏教他讀書。孟緹記得,他們在那片閣樓僅僅住了不到三個月,可他就已經學完了好幾本書。


    想得有些遠了,孟緹撫著額頭苦笑,覺得憑著自己的智商實在想不出什麽,渾渾噩噩的大腦就要罷工了。她坐臥不安,實在按耐不住,拿著書就去了文學院。


    平大是個沒什麽架子的地方,院長辦公室大門虛掩,就算是普通學生,敲門之後也可以進。


    門內,鄭柏常端坐辦公桌後,帶著眼睛翻看桌上的一份紅頭文件,旁邊還擺著幾分。


    “鄭伯伯您好。”


    鄭柏常怎麽都沒有想到來者居然是孟緹,親切的笑容頓時出現在臉上。


    “小緹啊,今天怎麽有空來看你鄭伯伯了?”


    孟緹說:“我打擾您了嗎?”


    “不會,開學事情多,教育係統的文件滿天飛。”鄭柏常取下鼻樑上的眼鏡,點了點頭,“你從北疆回來後,我就跟憲文說,讓他帶你來家裏玩,就象以前那樣,不要見外,但他一直沒動靜。”


    孟緹靦腆地笑笑,“不關鄭大哥的事情,是我不好。”


    “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鄭柏常略略頷首,“也可以理解,你畢竟要熟悉新環境。”


    孟緹在對方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是啊。”


    “現在開學了,還住在趙家?”


    “沒有,我住宿舍。”


    “既然在學校就方便多了,隨時過家裏來玩。你柳阿姨一直念叨你。”看著她點了頭,鄭柏常滿意地頷首,“說正事吧,小緹,找我什麽事情?”


    “我有個問題想問您,關於文學作品的人物。”孟緹吸了口氣,“我最近看了一篇作者的自傳,在他前幾本書裏,總少不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是他畢生唯一的愛,也是他的救贖和安慰。可是在他最後一部遺作裏,這個年輕的女人徹底消失了,我不是很明白作者的用意。”


    這個意外的文學理論問題讓鄭柏常吃了一驚,他略微一想,才說:“那個女人死了嗎?”


    “嗯,那時候已經去世了。”


    “那個女人是他的深愛,作者很可能是無法接受她已經離開的事情才避而不談。”


    孟緹有點急切,“不僅僅是這樣,他平日裏也一句話也不會提起她。”


    鄭柏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眼鏡擦了擦,“那就是羞愧和愧疚居多了,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所以不能輕易地下結論。如果你認識作者,可以親自去問問。”


    羞愧和愧疚?


    孟緹咀嚼著鄭柏常的話,小心帶上門離開。


    下樓梯的時候路過教師辦公室外的宣傳欄,她停下來看著宣傳欄上貼的告示,是對上學期本院的優秀老師、優秀學生進行表彰的。她本來是無心掃到,卻在優秀老師的名單上看到了趙初年的名字。評語是“勤奮認真,愛崗敬業,無缺席,學生好評多”,就象小學生的老師評語一樣。


    孟緹看著玻璃櫥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低低笑了起來。


    她慢騰騰下樓梯的時候電話響起來,她怕是趙家讓她回家的電話,忐忑不安中好不容易摸出手機,看到號碼,頓時鬆了口氣。


    電話那頭是沈林,“孟緹?你最近有空來洛州一趟嗎?”


    孟緹這個暑假跟他聯繫不多,除了最開始的兩趟,後麵一個半月,她簡直就被趙家係了根無形的繩索。不論她去什麽地方,隻要稍微有出門的意思,總有人問她去哪裏。她一刻也脫不開身。


    所以後來她單獨一個人根本不出門。沈林在郵件裏問過她什麽時候可以再去洛州一趟,她回答說等開學後。


    “啊,我明天就來。沈先生,我想麻煩您一件事。”


    “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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