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呢?”


    “沒關係,已經不怎麽抖了。”


    孟緹執意要走,趙初年沒有再留。打開別墅的大門,穿過庭院,就看到了站在雕花的鐵柵欄門的鄭憲文。暮色重了,湖邊的樹木在遠處不可避免的模糊起來。他表情冷峻,穿著半長的灰色外套,跟此時此景的環境如此搭調。


    趙初年摁了門鎖上的幾個數字,偌大的鐵門以慢鏡頭的速度滑入牆壁之中。因為臨時出來,他還穿著居家的一件短袖t恤。


    近距離看,孟緹徹底看到鄭憲文頭髮上貼著濕漉漉的霧氣,眸光都不甚清晰,可嚴厲一分不少。一時間愧疚湧上心頭,訥訥地恨不得找個洞躲進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如何開口。咬著唇,悄悄站到了他身邊。


    鄭憲文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側身過來,問:“從前天晚上開始到現在,這兩天你都在這裏?”


    簡單的問句讓孟緹大腦發懵,第一個反應就是否認,她飛快地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事實,慢慢點了點頭。


    宋沉雅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低聲斥責:“我們都找你一天了,你沒在學校,手機也不開機。”


    “對不起,我——”


    “誰也不要你的對不起,不過,”鄭憲文冷淡開口,“夜不歸宿,你是跟誰學的?我不記得教過你住在男人的家裏過夜。”


    對一向溫和的鄭憲文而言,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是憤怒的極致了。孟緹何嚐被他說成這個樣字,臉“唰”地紅了,頭埋得極低,一雙眼睛盯著地麵,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趙初年皺了皺眉,深深看了鄭憲文一眼,冷淡地開口:“鄭先生,輪不到你批評她。”


    鄭憲文沒回答,對宋沉雅使了個顏色,宋沉雅會意,一把拉著孟緹:“我們先走吧,車子在湖那邊。”


    “鄭大哥呢?”


    “他有點事情,一會再過來。”


    孟緹隱約覺得不妙,趙初年和鄭憲文這兩個人多半為她的事情心裏都不痛快。她猶猶豫豫轉身對著趙初年略一欠身:“趙老師,麻煩你了。”


    趙初年微笑著,眸子異常溫柔,“慢走。”


    看著孟緹被宋沉雅拉著走遠了,消失在湖邊的霧氣之中。鄭憲文才收回視線,轉而盯著麵前的那個男人:“趙初年,上次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不要拿阿緹當你妹妹的替身。這對她不公平。”


    這其實隻是兩個人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而已。第一次是和和氣氣地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第二次是在醫院,當時大家都疲倦;上次從機場後的見麵,兩個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試探,還算得上和諧,絕不同於此時的劍拔弩張。


    鄭憲文原以為會看到他的愕然和震驚,即使這二者都沒有,至少也會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可是他什麽都沒看到,趙初年隻是沉著眉目,絲毫不為所動,背脊略微直了直,冷靜地好像一部機器。


    他隻是冷冷地拋出一句:“我沒想到你會跟我說這個,鄭先生,我不想跟你鬧得太難看。我跟阿緹的事情,不勞閑雜人等操心。她是不是知予的替身,同樣沒有任何人能幹涉。”


    鄭憲文短促地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滿是嘲諷,“我還以為你是最不應該跟我說這句話的人。孟緹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認識她不到一年,你說在我們兩人之中,她聽誰的話?”


    “我不知道你幹涉她的私人活動到了這個地步了,”趙初年表情一凜,眸子裏有異樣的光滾過,“她不過是在你身邊多呆了幾年而已,你連她交朋友也要管嗎。你以為她還是那個跟著你跑前跑後的小丫頭?”


    想起那個晚上孟緹的頂嘴,還有昨晚破天荒的夜不歸宿,鄭憲文皺了皺眉,克製下心裏的不快,“趙初年,孟緹不是你可以玩弄的對象。她單純得很,很容易被傷到感情。她畢竟不是你的妹妹。”


    趙初年的表情就像投入了石塊的湖麵一樣,終於動容。他聲音陡然尖銳。


    “她是不是我妹妹,你難道會不清楚?”


    鄭憲文塞在衣兜裏的手緊了一下,“我清楚什麽?”


    兩個人的視線不期而遇,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麽該說不該說。都是深不見底的眼神,藏著對對方的憤怒和惱火,還有格外明顯的謹慎和防範。


    從下午開始的降溫起了作用,空氣冷得像冰,好像要把兩個男人凍結起來。但兩個人還沒有動彈的意思。趙初年的目光在遠處平坦湖麵上略作停留。湖水盡頭有孤零的山坡,還有兩山峻斜入水,如同水墨畫一般的筆調。


    趙初年略一頷首,“你裝得還挺像。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打聽十幾年前的一個小女孩,收集一點證據不是什麽難事。你既然能跟趙律和拿到我的住址,那麽,你也應該從他那裏知道,我是什麽人。我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鄭憲文眉梢一動,慢慢朝湖邊踱了一步,輕輕呼出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開口:“既然如此,我真想知道,既然你有證據,還有把握,又怎麽不把你知道的證據直接告訴阿緹?何苦繞這麽大一個彎?你的自欺欺人,也該到此為止了。”


    趙初年眼裏寒光閃電一樣劃過,不知道是因為不滿還是憤怒,整個人繃得像一張弓。


    鄭憲文視線一低,看到他不知何時收攏了五指,攥緊了拳頭,手背上蹦出來了幾條青筋。很顯然,這話打到了他的軟肋。


    “我不在乎你自以為自己到底知道了什麽,但是請你看清楚,她的父親是孟思明教授,母親是張餘和教授,還有一個真正的兄長孟徵。她在孟家生活的很好,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當然,這些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你要真心在乎她,就不要來幹涉她的生活。她在國內也呆不了多久了,你何苦把場麵變得更難看?”


    鄭憲文頓了頓,收斂了聲調裏那一點點微妙的情緒,冷漠地繼續說下去,“你失去了妹妹很痛心很難過,這個我可以理解,我也有一個妹妹。我以為你是聰明人,但你的所作所為太讓人覺得可悲了。”


    “夠了!”


    趙初年一聲怒喝,一揮手臂,一拳砸上身邊的大理石圍牆,發出一聲悶低沉的悶響。


    鄭憲文毫無懼色,沉聲開口:“孟緹說你救過她,想必我打不過你。我希望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也許你需要時間想一想。告辭。”


    他抬腳轉身,感受到趙初年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個鋒利地割過去。眼角餘光看到趙初年那張罕見陰鬱的臉,他是那樣的陰沉,好像他一輩子從來沒有開心過,光線落到他身上就被吸了進去,跟他平時的那種謙和和文質彬彬判若兩人。


    鄭憲文心裏咯噔一下,一言不發快步離開。他走出數步後才回頭,隻看到沉重的鐵門在霧氣中緩緩合上,聲音低沉,像是許多的巨石繼而連三滾進池塘。至於曾經站在門畔的那個年輕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趙初年拖著腳慢慢返回屋內,照例是靜得可怕的屋子,連腳步聲都會有回音;那麽豪華的家具,可一點生機都看不到。


    他一腳踢飛了最近的那隻近一人高的瓷器花瓶,劇烈的破裂聲後,五顏六色的隨便散了一地,其中有幾塊大碎片停在他的腳尖前方,綠色和桃紅色畫成的牡丹在瓷器上開得栩栩如生;他頹然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清脆的笑聲和話語再次傳入耳中。


    “窗前流水枕前書,說的就是這種景色吧。”


    茫然抬起頭來,暮色下一個瞬間迫近到了眼前。落地窗外低壓的黑雲像老人陰鬱的臉,不知何時而起的暴風用力晃動著庭院裏的樹木,搖落了幾片墨綠的樹葉搖落。那些沒有根基的枝葉疲憊而脆弱,風吹到哪裏,它就停在哪裏。


    第二十九章鞦韆(上)


    孟緹想不到為什麽鄭憲文那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天氣越發陰沉,空氣中蘊含著豐富的濕氣,似乎伸出指頭在空氣中稍微攪一下,就會有雨水嘩啦落下來。


    鄭憲文和宋沉雅一起過來南浦,兩個人因為不熟悉路,把車停在了外麵湖的那一頭才走過來找她,此時孟緹和宋沉雅就站在湖畔的車子旁邊。


    宋沉雅一直觀察著她,看著她在湖邊跺著腳,明明有長椅也不肯坐下一幅站立不安的樣子,就笑了:“你好像心不在焉。”


    孟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著來時路看過去,連房屋都若隱若現,更不要說暮色霧氣中兩個人了。


    她很是費解:“鄭大哥怎麽還沒回來。他和趙老師說什麽呢?”


    宋沉雅接話:“這還用問?多半跟你有關。那兩個男人一看就保護欲望過剩,正因為你吃醋呢,也許大打出手了也不一定。”


    孟緹窘迫,搖了搖頭低聲說:“沉雅姐,你別開玩笑了。什麽大打出手,吃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宋沉雅眼睜睜地看著她本來還尚有血色的臉頓時變得蒼白,咬著唇角,手指也微微發著抖。甚至還有點隱約的發青,那是極度的難堪和大受打擊的模樣。她本來就長得漂亮,大部分時間燦爛得好像三月的鮮花一樣,此時看著,非常可憐。


    “有兩個這麽出色的男人喜歡你,你應該臉紅才對啊,”宋沉雅摸了摸下顎,“你也是個年輕女孩子,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孟緹勉強才能發出聲音,“他們不過當我是妹妹而已。”


    宋沉雅搖著頭輕笑數聲,像是感嘆,又是無奈。


    “阿緹,你怎麽會這麽想?趙初年怎麽樣我不知道,但鄭憲文對你絕不隻有兄妹之情。我認識他這麽久,他在我麵前提到你的次數可比鄭若聲多得多。”


    好像被雷霹到了頭,孟緹震驚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宋沉雅,麵前的年輕女子神色坦蕩,絕對不像玩笑。她咬了咬唇,轉而問:“沉雅姐,你難道不是鄭大哥的女朋友嗎?”


    宋沉雅驚訝:“你覺得我們是一對?”


    “嗯。你們挺配的。”


    宋沉雅搖頭,“聽到這話,我還是挺高興的。不過你誤會了。我可不是他女朋友,說實話,我受不了他。”


    “你受不了他?”孟緹仿佛像聽到天方夜譚,“鄭大哥脾氣挺好的啊。”


    “這跟脾氣沒有關係,小緹,你認識他太久了,他的個性跟你以為的可不太一樣,”宋沉雅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就是普通朋友關係,其實連朋友也不算。準確的說,他現在有求於我而已。放心,我不會搶走你的鄭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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